直到躺在病床上的浩雄终于战胜了排斥期的巨大反应,可以坐起来吃点粥了,他的单位才来了人,来人说他是工会主席,他提着水果,拿着鲜花,的确给人这个世界充满爱的错觉。工会主席在病房跟浩雄寒暄了一通,走时,在住院部的走廊,遵义追上了工会主席,她表示她是从南方请假过来照顾浩雄的,现在浩雄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单位能不能派一到两个人护理他一下,自己也必须回南方了。
工会主席沉吟了片刻说,我还真派不出人来呢。见到遵义不解,他又说道,话说到这个分儿上我也不想瞒你,我们单位属于等待合并的单位,合并之前还要消肿,浩雄他们科室第一批撤销,现在人心惶惶大伙纷纷自谋出路,你说有谁会听我的来照顾一个病人。
遵义的心里着实一沉,半晌没说出话来。工会主席又说,我刚才见到浩雄身体虚弱,实在开不了口说这件事,但这的确是实情,我必须给你交这个底。
当天晚上,遵义便把这一情况打电话告诉了智雄,智雄也颇感意外,智雄说怎么能让一个病人第一个下岗呢?如今这个社会真是一点人情味也不讲了。遵义不出声,智雄说我知你在那边东奔西跑的很辛苦,可是怎么办呢?我这边也实在是走不开……遵义忙说我并没有让你来替换我的意思,总之现在便不理会浩雄了也实在是放心不下。最终两口子商议还是得等浩雄进入康复期,遵义再离开。
此后的一段时间,遵义当然闭口不提浩雄单位上的事,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浩雄。然而浩雄也是个明白人,他想,自己当年有愧于遵义,现在竟然又要承受他的病痛与麻烦。所以有一天,他背着遵义给楚霖打电话,希望她念及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来照顾他几天,这样遵义就可以回南方了。
按照浩雄的性格,他是不轻易求人的,这样放下身段来求楚霖就连楚霖都没想到,但是楚霖想了想,还是婉言拒绝了他的要求。
偌大的北京,浩雄再也想不出还能把自己托付给谁?最后想到不如叫单位的同事帮他请一个小时工,每天定时来看看他,料理一下他做不了的事。电话打通之后,当然是要先说一些闲话,再步入正题。然而这位女同事是一个爽快之人,她说柯浩雄,我知道你准会打电话给我,你肯定是刚知道这件事,身体又不好,所以一下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也一样,好多天不吃不睡……浩雄警惕地问你说的到底是哪件事?女同事说还有哪片天会塌下来?不就是咱们科室最先撤销,咱们也就成了第一批内退人员。
浩雄简直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他并不是一个害怕困难的人,可是在他生病的时刻,他实在已经软弱得像个孩子。有一回他的排斥反应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他竟然抓住遵义的手失声痛哭,那是一种男人的绝望和无处诉说的苦闷。而现在,新的打击又出现了,这样的人生考验即便是对一个健康人来说都是难以应付的,何况他还是一个有漫长康复期的病人?
放下电话以后,浩雄才想起来关于找小时工的事他一句也没说。
一连数日,浩雄吃的东西很少,遵义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什么。遵义猜也猜到浩雄情绪低落的原因,但她知道浩雄是一个爱面子的人,所以她并没有点穿浩雄的心结,而只是说,浩雄,请你记住,我和智雄始终是支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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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傍晚,浩雄默默无言地靠在床头,遵义说完这句话,浩雄良久无语,而后突然说,遵义你还是回去吧,请假的时间太长,单位会不会……
遵义说你不要想那么多,你要多吃一点,要把身体养好,我才能走啊。
后来遵义也不说话了,只是陪浩雄坐着,直到夜幕降临。而那些日子,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浩雄是多么希望身边有一个亲人啊。
浩雄虽然没有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但他的内心依旧是充满感动的,为了遵义在他人生低谷的时候对他的承诺,她的神情,她微笑的面容,她默默相伴的坦然与坚定。这时,浩雄才真正心生悔意,他当初真的是太年轻了,所以他弃璞玉而择美石,当然,爱不是同情,但是如果不是能够患难与共的人,那样的爱不是太肤浅了吗?不是太经受不住时间的考验了吗?
然而,人的人生悔悟总是姗姗来迟,现在说这一切还有什么用?浩雄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