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春了,一层薄薄的鹅黄色从天都山铺排过来,转眼之间就把西郊机场的斑驳雪痕覆盖了。
这段时间,岑立昊一直在琢磨两件事情,一件事是在266团以教导队为主体,组建一个模拟对抗中队,共五个排,相当于一个加强连,基本上以F国为样板,集中全师最先进的地地导弹、地空导弹、传感通信设备和装甲输送车,按常规状态下养两个营的经费投入来装备这一个中队,并将这个中队的实际战斗力和常规状态下的两个营放在一起对抗评估。这项工作前期务虚,相对要简单一点,岑立昊已经布置给副参谋长韩于戈和266团副团长孙晓农,让们根据有关资料先行计算论证。
第二件事是怎样把总部的建设数字化作战单元课题争取到88师。总部立项意向已经得到了确认了,经费不是很多,另有一批装备,也不是很多,但很重要,这意味着机械化步兵作战单元的数字化建设已经拉开帷幕。岑立昊交代马复江,让司令部充分准备,拿一个详细的方案,就本部的数字化建设方向、遂行任务设想,假想作战对象,现有装备利用率,编制结构机制,技术支撑体系等等方面充分论证,按照国际标准可以搞出一个营的作战单元的计划。
在争取课题的问题上,岑立昊还握有一个杀手锏,即关于军、师(旅)数字化作战单元的体系支撑,他有一个便携式区域载波建设的方案,即不依托卫星设备在区域内进行数字化信息传输,是国内外目前惟一的一个解决落后装备和经费匮乏的数字化建设方案,但这个方案目前实施起来还存在一些困难,所以暂时不宜抛出。
正月初二,岑立昊给宫泰简副部长打电话拜年,从宫泰简的话里他听出意思了,D战区的111师师长孔宪政对这个课题的活动力度很大,年前带着参谋长秦万竖一直在北京盯着。
这天又有一个不利的消息传了过来,部里已经成立了特种数字化作战单元课题评估论证小组,总负责的首长早在八十年代担任过111师的师长,担任组长的是六局副局长孙进东,最初也是从111师上去的,而孔宪政早在春节期间就同孙进东打得火热。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岑立昊心里暗暗叫苦,想当年他在六局当副局长的时候,简直就把孙进东看成是一头贵州驴,哪曾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竟要向他点头哈腰了。
111师同88师相距一千三百多公里,在南方的图符市,也就是说,无论是乘飞机还是火车,到总部至少要比88师多走一千三百公里的路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把争取课题的工作做到了88师的前面。
岑立昊摸清有关情况之后,又给宫泰简打了一个电话说,老领导你不是不知道孙进东这个人,这么大的事,交给这个同志你们放心吗?
宫泰简说,这也不是部里定的。当然,他们那个课题评估论证小组是初步的,决策还在部里。
岑立昊说,我们想请老领导来88师检查工作。
宫泰简笑笑说,现在去?不合适吧?太显眼了。111师我去年看过,准备比较充分,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岑立昊说,老领导你那一票可是要向88师倾斜啊!
宫泰简笑笑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关键还得看硬件。
放下电话,岑立昊怅然若失,感觉宫泰简的态度很暧昧。为什么现在来就不合适?是不是暗示什么?为什么要提到去年去111师?是不是说我太功利了,临时抱佛脚?想不明白,就去找政委辛中原。辛中原说,不排除111师已经把动作做到前面了,但我们现在还不晚。
岑立昊不知道怎么去做动作,辛中原说,首先要把硬件搞硬,方案既要切合实际,又要有新意。
岑立昊说,他们也不搞公开招标,很多情况我们不摸底,拿方案没有准头。
辛中原说,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一方面要准备课题实施方案,另一方面要“跑部”。
岑立昊没听明白,困惑地问,跑步是什么意思?怎么跑?
辛中原说,这是从地方流传过来的说法,说是村里跑科,乡里跑处,县里跑厅,市里跑部,越级跑。
岑立昊说,跑也得手里有东西才能跑啊,我们在这里把方案搞得天衣无缝,哪怕完全是按实战要求的,但不知道这次上面决心有多大,投入有多少,指导思想是针对谁,遂行任务立足点是什么,再好的东西不对路也不行啊。
辛中原说,这就是“跑部”的重要性了。初级阶段,那个课题评估论证小组非常重要,他把信息资料透给谁,谁就主动。
岑立昊说,这样操作太不科学,完全没有公开竞争的基础,我甚至觉得有些人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捞取个人好处。
辛中原看看岑立昊,没接话,笑笑。
辛中原改行升任师政委后,在师党委会上表过一个态,说88师好比一艘大船,政委就好比舵手,把着方向,但船跑得快慢,就看船长的了。
岑立昊主持召开训练形势分析会,其中一个议题,要大家就争取总部的数字化作战单元课题任务各抒己见。大家都觉得挠头,因为这件事情是需要活动的,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岑立昊居然大张旗鼓地拿到会上讨论,实在幼稚,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倒是266团政委范辰光放了一炮说,拿课题方案,有岑师长和辛政委亲自抓,咱们师应该没问题。要说攻关,也别讨论了,你把经费交给我,我来办。
岑立昊说,什么经费?攻关就是汇报情况,争取支持,哪里有什么经费?又不是去买项目,旁门左道坚决不走。
范辰光说,那我就没招了。这年头,要办事就得打点,空手套白狼谁也办不到。
岑立昊火了,他觉得范辰光这样看总部的工作作风,不仅是对上级机关的侮辱,对他本人也是个侮辱。岑立昊说,我就不相信,我向上级机关要的是军费,居然还要给个人回扣,这样的事打死也不能干,简直是助纣为虐,毁我长城。
然后就让大家集思广益。大家也都发言了,主要是硬件要硬,关键看黄阿平和姜晓彤他们搞的那个RE-JJ模拟指挥平台和BIC魔方进展情况如何,有没有说服力--这些话都是隔靴搔痒,等于没说。
会后辛中原对岑立昊说,现在风气如此,可能真得出点血呢。吃小亏沾大便宜嘛!
经过一个上午的扯皮会议,岑立昊也认识到“活动”的现象比较普遍,既然辛政委都这么说了,也就有点动心。他问辛中原这“血”怎么个放法,辛中原含含糊糊地也说不清楚,说还是问范辰光吧,这伙计这几年搞了不少现场会,要经费的事情他有经验。于是又把范辰光叫过来,范辰光听说当真要他带着家伙去北京攻关,心里倒是虚了起来,说,现在这行情,我还真是不摸底,根据过去的经验,两千万拿回来,没有这个数恐怕不行。说着伸出了一个指头。
岑立昊瞪着眼睛问,多少,一万啊?
范辰光说,岑师长你开玩笑,一万你打发叫花子啊!
岑立昊说,我让你出一趟差,断不至于让我拿十万块钱出去吧?
范辰光嘿嘿笑着,按照百分之五的比例,除了开销,纯的你得给我一百万。
一百万?岑立昊几乎叫了起来,老范你狗日的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一百万,一百万够枪毙好几个人了。
范辰光说,岑师长,远处不说,就彰原市,要动真的,按照你的标准,那不知道要枪毙多少人。没听说过吗,把彰原市科以上的实权干部排成横队用机枪少,可能会冤枉一些好人,要是隔一个毙一个,肯定要漏网一大批。
岑立昊一拍桌子吼道:危言耸听!
范辰光困惑地看着岑立昊说,岑师长,是你让我来受领任务的,真要较真,你也是犯法的。
岑立昊顿时愣住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辛中原这时候开口了,说,大家都心平气和一些,这不是在想办法吗?范政委讲的情况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社会谣传,往往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说明风气确实差了。
范辰光说,我说的这还是通常情况下,现在111师也做了动作,恐怕又把行情哄抬上去了。
岑立昊冷冷一笑说,那好,老范你去试试,开空头支票,把证据掌握了,我一分钱不花也要把事办了。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
范辰光说,我空着手怎么去搞证据?岑师长你把这个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这里面有一套完整的、严谨的游戏规则,还能让你拿出证据?那不早就翻船了吗?这个任务我无法完成。
岑立昊看看辛中原,辛中原说,我看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先放一放吧,别弄巧成拙。
连续几天,岑立昊的心情很郁闷,还不仅仅是争取项目的问题。范辰光的话给他震动很大,他当然不能相信范辰光的一派谰言,他不相信高级机关会有人拿着军费吃回扣洗黑钱。但是,高级机关也是由具体的人组成的,中央委员和将军都有犯罪的,你怎么敢肯定高级机关里就没有几个害群之马呢?四总部有成千上万个干部,出一两个贪官污吏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尤其是这次项目评估论证是由孙进东负责的。别人他不清楚,孙进东他是太清楚了,酒囊饭袋,公子哥儿,吃回扣洗黑钱的事情他是完全能够干得出来的。
一想到孙进东,岑立昊就觉得窝囊,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来办这样重要的事情,简直是岂有此理!窝囊之后突然又想,就孙进东那样低水平的人,难道除了钱就摆不平了?那就更没水平了。用钱买钱的事情绝对不能干,这还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维护上级机关的尊严,保护上级机关的干部。
2月19日上午9点钟,岑立昊把黄阿平叫到了师长的办公室,介绍了数字化作战单元课题和111师“跑部”的情况,分析了88师因对“跑部”消极动手太晚以及工作风格带来的被动局面,要黄阿平想办法。岑立昊说,在这个问题上,111师既有硬件优势,更有软件优势,而软件优势看来是决定性的优势,因为硬件优势88师不亚于111师。现在是酝酿阶段,大家都不会公开地争,但都在暗中紧锣密鼓。评估论证小组主要负责人最近仍在111师,而至今未来88师一趟,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非常情况,必有非常手段。
黄阿平说,师长是不是想让我到111师出一趟差?
岑立昊说,信息时代,不一定事必亲躬。
黄阿平问:是不是可以在内部情报上作文章,抓住暗箱操作的把柄?
岑立昊说,这是必须的,但不是根本的。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暗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明。暗箱操作就是为了明箱操作,等他操作成熟自然就是明箱了。我们的对策就是帮助他们,提前把暗箱变成明箱。
黄阿平怔怔地呆了半晌,突然跳了起来,大叫:师长,我明白了!
范辰光以后把那天岑立昊和他的对话当笑话讲给刘英博和翟志耘听。翟志耘说,你们军人的思维确实根本上形势了,现在是什么时代?市场经济时代,没有市场意识寸步难行。
那是一个休息日,在赵王渡翟志耘的老兵俱乐部里,几个人喝茶闲聊。刘英博知道岑立昊曾经想让范辰光攻关的事情,也知道这个问题最后是派黄阿平出马摆平的,至于怎么摆的,在88师是绝密,只有岑立昊、辛中原和黄阿平知道,其他人也不好多问。刘英博说,老范以后你别拿这事到处说了,对你没有好处。
范辰光说,我事后想想都后怕,我亏了没听老岑的,真的去了,事情做成没做成两说,老岑和辛大人恐怕还怀疑我一贯搞这一套,是老油条了。没准还会因此怀疑我有经济问题呢。
刘英博说,这一层你早就应该想到。
范辰光警觉了:老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说法了?
刘英博慢吞吞地说,说法倒是没听说,反正你上次表演得不是太……怎么说呢?旁门左道不仅不能走,路头熟了也不行。是啊,你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范辰光怔住了,看着刘英博,半晌才说,老刘,最近动干部,你得给我盯着点。咱们四大金刚,你和老岑一个正师一个副师,连老翟在地方都是政协常委了,我还是个正团。
刘英博不吭气了,两眼落在电视屏幕上,那里正播放着时装表演节目,一群妖娆的高个子美女在镜头上扭来扭去,面料太薄,美女胸前的两砣白肉和肉上的豆豆隐约可见。
范辰光见刘英博没接他的话茬,有点尴尬,也把眼睛看着电视,换个话题说,妈的像什么话,毛主席活着的时候,她们敢这么穿吗?
翟志耘说,毛主席活着的时候,你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看吗?
范辰光说,这种衣服,能穿出门吗?
翟志耘说,时装嘛,代表一种追求,表演是一种宣传,也不是说马上就要穿上在大街上扭。
范辰光说,你说这话有意思,好看不一定好用。
翟志耘说,那只是个时间问题,领导时尚的东西,今天不一定是主流,但明天肯定是主流。
范辰光说,明天好看的东西,放到今天就不雅观。看看,整个是透明的,奶子乱跳,我估计这种时装在中国很难流行。
翟志耘说,那可不一定,你觉得不可思议的,偏偏有人敢穿你信不信?前段时间我这里来了个退伍老兵,锔了一头白发,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后来他又来了几次,还带了几个锔黄的,锔红的,锔绿的,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只要他把钱花在我这里,他就是把脑袋锔成猴腚,我也照样欢迎他下次光临。
刘英博一直没有参加他们对时尚的评论,但听他们议论,倒是也有一些心得。时尚这东西,就像翟志耘说的,今天不一定是主流,但明天肯定是主流,赶时髦也很有学问,见时髦就追,往往鹤立鸡群,很孤立,弄得不好就成为笑柄。但是老是跟不上时尚也不行,显得暮气沉沉,同样孤立。对待时尚的正确态度是结合实际审时度势,能接受多少就接受多少,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古今中外未来综合考虑着用,关键要同所处的环境协调。刘英博突然把这个想法同现实结合起来联想,他觉得岑立昊就像一个拼命追求时尚的人,不顾实际情况,不看周围的反应,往往一意孤行,像是大冬天里穿着超短裙的女郎。而范辰光则正好相反,就像在露天浴场上,别人都穿着袒胸露臂的游泳衣,他却穿着西装棉裤。这这两种人实际上都是不合时宜的。
刘英博现在有点替范辰光可惜。岑立昊虽然有冒进倾向,但岑立昊在88师有生存和发展的土壤,范辰光则全凭自己左右开弓上窜下跳地抗争,才终于有了今天。而从目前的形势看,再往上走,恐怕就更艰难了。
由于政治部主任离职,姜梓森下团任职,最近上面有动议,要给88师超配一个副政委。刘英博掰着指头算,在几个团政委中间,论资历和威望,怎么说也该轮到范辰光了。但奇怪的是,师里常委会从来没有议过这个议题,辛中原不说,岑立昊也不说,他这个副手当然更不能说。但他总觉得辛、岑二人心目中已有人选了。
刘英博的分析没错。近两三个月以来,集团军政治部主任郑绍清已经跟辛中原交换过几次意见了,也就是说,关于88师增配副政委的人选问题,打了几个回合。集团军推荐的是秘书处长林用三,被辛中原婉言谢绝了,辛中原说,刘英博副政委就是从集团军机关下来的,这次再下来一个,我们基层政工干部的路就被堵死了。
郑绍清是从88师出去的,知道辛中原为人敦厚,一般情况下不会不给上级机关面子,其实郑绍清也主张由88师党委自己推荐。
辛中原在同岑立昊议论增配副政委人选的时候,范辰光也是视野里重要的目标,但岑立昊态度迟疑,岑立昊忧心忡忡地对辛中原说,你是老领导了,也是看着、手把手地帮着我们这几个人成长起来的。对于老范,我何尝不希望给他个交代啊!上次钟参谋长来,在西郊机场,我真的想过,要把老范推荐上去。可是感情不能代表原则啊。
辛中原说,范辰光在部队反映还是不错的,除了组织练兵差一点。但你要考虑,他毕竟是政工干部,不能过高地要求他的军事素质。
岑立昊说,恐怕还不仅是个军事素质的问题。我有种感觉,老范这几年跟地方、跟上面打交道多了,也油了,好的没学会多少,坏的恐怕学了不少。
辛中原知道是上次议论跑课题项目,范辰光因为表现出谙熟黑道门路而引起了岑立昊的警觉,岑立昊好几次在他面前说,纪委要早发现问题早解决问题,要把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以此保护部队保护干部。岑立昊说这话肯定不是无端生事,而是有的放矢的。另外,岑立昊几次在辛中原面前说过炮团政委高三明军政素质双优,那可不是随口说的,只不过考虑副政委直接归政委领导,所以岑立昊才没有贸然提出来,他在等待辛中原提出来。辛中原对高三明印象也很好,此人工作作风扎实,维护班子团结,有长者风范,同两任团长配合得都很好。但高三明学历太低,是个大专生,提起来有争议,这是当初郑绍清政委还没走的时候就议过的事情。
五月一日那天郑绍清来看部队,又向辛中原和岑立昊提出,鉴于88师政治部主任离岗住校,宜早日定夺增配副政委人选,集团军党委尊重88师的意见,由他们推荐一个上报。
辛中原说,郑主任也不是外人,我看就我们几个人先议个意向怎么样?郑绍清说行啊,几个人就开始议。
辛中原说,高三明怎么样?这个同志政策水平、管理能力和思想作风都是很不错的,群众基础也好。
郑绍清说,这个同志口碑不错,但办事有点死板。这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学历问题,我们军区卡得比较死,大专生一般不进师以上班子。
辛中原说,范辰光怎么样?这个同志当团政委也五六年了,老同志了,有基层工作经验。
郑绍清说,这个同志在集团军范围内影响不错,政绩也比较突出……当然,关键还要师里认可。
两人正说着,岑立昊在一旁笑了起来,也不说话,拿了一根香烟在鼻子底下嗅来嗅去,看着郑绍清笑。郑绍清被他笑得发毛,问道:岑师长你笑什么?
岑立昊说,高三明是大专生,郑主任说他文化程度低,你问问辛政委,范辰光是什么程度?
郑绍清说,这还用问吗?范辰光现在是我们22集团军学历最高的团级政工干部,而且是双学位,政治学院的硕士,指挥学院的学士。
岑立昊吃了一惊说,不会吧?郑主任你问问辛政委,当年这个同志就是因为把小学文化改成初中文化,没能提干,曲折了很长时间。我在266团当团长的时候,也只知道他搞了个函授大专文凭,怎么转眼之间就双学位了?简直天方夜谭。
郑绍清不高兴了说,岑师长,这些话恐怕还不太好随便说,对上下团结不利。再说,一个团政委是个什么学历,当师长的不知道,说起来也是个笑话。
岑立昊说,本来就是个笑话。
郑绍清说,岑师长,可不要给人落个官僚的把柄哦。
送走郑绍清之后,岑立昊和辛中原在院子里转悠。岑立昊说,辛政委,我原来还有点犹豫,但现在我觉得该下决心了,还是推荐高三明吧。这个同志可靠。范辰光确实让人放心不下。
辛中原若有所思地说,范辰光年龄也不小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岑立昊说,是啊,我也有点顾虑,我听到过一些议论,说我们不团结、假团结。我今天跟老首长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跟老范是有点不对劲,但过去主要是工作思路不同,做人原则不同,做事风格不同。对于老范的能力,我并不轻视。但是,现在情况又复杂了,我对老范不大放心,我是真的不放心。
辛中原沉吟着问,那你想把他怎么办?
岑立昊说,让他走吧,今年考虑转业。这老兄的确不太适合军队了,像他的工作风格,更适合在地方工作。
辛中原有点意外,问道:就是因为他有个双学位?
岑立昊说,老首长你想啊,双学位他都能搞来,还有什么他搞不来的?266团有人反映,光QW训练基地上那个“金刚部队百战百胜”的牌子,你知道他花了多少钱?说出来吓人,底价70万,陆陆续续填那个窟窿,已经花了上百万了。还有营建、开现场会、跑项目的费用,这里面个人有没有名堂?老范在266团一个人说了算,他那样的人,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的啊?我在这里说句负责任的话,你让纪委按那几封匿名信查一查,一查一个准。
辛中原沉默了,他相信岑立昊的分析,可是真的查起来,麻烦就大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投鼠忌器,没谁不明白。范辰光如果真的有经济问题,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尤其是跑项目和开现场会,弄得不好还会牵涉到上级领导和机关。其实辛中原手里也有匿名信,反映范辰光在翟志耘的老兵俱乐部里有股份,在266团大肆宣扬老兵俱乐部如何如何办得好,是老兵情感的家园,是新兵技术的学校,是没当过兵的人圆梦的温床,鼓动官兵到那里消费。这些话,辛中原自然不会轻易说出来。
岑立昊说,也别查了,单凭这个同志的军政素质,凭着他的那一套捉襟见肘缝缝补补的工作作风,他已经不适应部队、尤其是不适应在266团政治委员的位置上再干了,再干下去,一害组织,二害个人。
黄阿平把事情做得很漂亮。他利用干部科长的有利条件,首先从111师所在的D军区55集团军通讯自动化站物色了一名彰原籍的副营职工程师李勇勇,并了解到李勇勇新婚不久,家属随军工作安排搁浅以及李勇勇有改行搞行政工作的愿望等情况,然后就提了一堆慰问品,到了李勇勇的家里,当着李勇勇老婆和老娘的面给李勇勇打了个电话,开宗明义地说88师要挖掘人才,要挖55集团军的墙角,岑立昊师长和辛中原政委指示,88师干部科当前半年的工作就是要把李勇勇挖回到彰原市来。
李勇勇在55集团军受到重视不够,之所以想改行搞行政就很能说明问题,一看家门口部队的干部科长亲自到家策反,首先虚荣心就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李勇勇跟黄阿平约定,利用五一放假的机会,回彰原市面谈。
这一谈,就谈出了效果。李勇勇近水楼台,弄到了不少111师同孙进东等人往来的资料。
黄阿平根据这些资料炮制了一则消息,内容大致如下:在全军掀起科技练兵的高潮中,111师首长机关紧紧把握时代脉搏,深入研究世界军事变革最新动向,同时结合本部队实际,探讨开发机械化步兵作战单元数字化建设道路,提出了三退三进、原装套装、实兵虚编的设想,同上级机关的课题意向不谋而合,因此得到了大力支持。同时,在上述理论的基础上,111师开发出HJK-111系列软件,经总部有关论证评估机构检测实验,其功能先进于国际最新水平。
作者署名为“扬威”。
这则消息通过李勇勇之手粘贴在D军区内部训练局域网站“绿色潮头”页面上,然后又被总部“动态”网站转载。D军区司令部和55集团军分管训练的部门也发表了评论,认为111师动作迅速,下手准确,针对性强。
某日,111师司令部参谋长秦万竖从网上看见了这则消息,秦万竖很得意,他跟师长孔宪政虽然是F国留学同学,但孔宪政对他一直不是很放手,觉得这个参谋长有点毛糙。开发出HJK-111系列软件,是秦万竖的得意之作。秦万竖跑到孔宪政的办公室,掩饰不住一脸喜悦,亲自上网点击,向师长报喜。
孔宪政起初也没有反应过来,边看边交代秦万竖,要抓紧,要保密,不要掉以轻心功亏一篑,但说着说着孔宪政的脸色就变了,厉声质问这个扬威是谁。秦万竖一看师长变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答说不知道扬威是谁,但是稿源是从“绿色潮头”页面上出去的,只能是111师或者55集团军内部知情者,而且是能够在绝密网络里运作的高手。
孔宪政眉头一皱说,要仅仅是好大喜功报个喜讯也就罢了,我担心是有人故意发布这条消息。
秦万竖困惑地说,谁吃饱了撑的多这个事啊?我觉得动机是好的,造势嘛,把生米做成熟饭。
孔宪政说,好,你这个造势说得好,加大火力把饭煮熟那当然好了,怕就怕有人故意提前掀锅盖,把我们这锅饭做成了夹生饭。
秦万竖一听这话有点悬乎,说,不至于吧?就这一则消息,就把我们的饭搞夹生啦?
孔宪政说,老秦你还没有研究透,你来看看这个消息,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不谋而合,一个是检测实验。不谋而合是什么意思?换个说法就是照葫芦画瓢,也就是说,这则消息暗示了一个信息,111师的数字化作战单元设想是根据总部课题意向制定的,而在考核几个野战师、最后确定试点部队之前,总部的意向是保密的,我们为什么就能做到不谋而合?这岂不是暗示我们窃取总部意向或者有人透露这个意向吗?第二,说111师开发出HJK-111系列软件,经总部有关论证评估机构检测实验,其功能先进于国际最新水平。情况确实如此,但这也是保密的,因为公开的论证、评估和检测实验都没有正式启动,这等于是向全军公布,其他的野战师都还在摩拳擦掌,比赛还没有开始,胜负已经内定了,这就暗示着有人暗箱操作。那么是谁?一目了然啊!
秦万竖这才听出玄机,顿时就吓出一身冷汗,但仍然怀着侥幸心理说,也许就是那个扬威同志的……认识水平,不至于是有人刻意提示吧?看文风不像啊,如果真是蓄意而为,他干吗不把话挑明了说,而是正面报道呢?
孔宪政说,是啊,这是个疑点。但愿它就是一个消息。我们可以从最好的方面想,但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也许……孔宪政的脸色又严峻下来,站起身体背起了手,眉头皱了很久才说,也许这正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如果他直接把问题点明了,就说某某某部队使手腕争夺课题,某某某评估论证机构暗箱操作,这就等于是告状了,告状者的身份也就暴露了,无非是那几个同样觑觎数字化课题的野战师,像这样明火执仗互相拆台效果并不好,搞得不好鸡飞蛋打两败俱伤。他高明就高明在他不告状,他让人感觉是你自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你自己迫不及待地表功张扬,你自己大火做饭,得意忘形自己把自己的锅盖掀开了,这锅夹生饭是你自己造成的,而他们则可以顺理成章地坐收渔利。
秦万竖说,哎呀,听师长如此这番分析,还真像有人搞鬼,可他是谁呢?
孔宪政仰脸看天,突然一偏脑袋,问秦万竖,咱们那批留洋的同学,有几个在野战军?
秦万竖说,大都在师长和师参谋长的位置上。
孔宪政说,岑立昊是88师师长,王学慎是44师师长,谭有生是77师师长,杨国放是99师师长……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秦万竖说,估计都有可能,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
孔宪政说,恐怕最有可能的是老岑,这狗日的对数字化最上劲,而且从手段上看,也像他的风格。老秦,你要密切关注,防止意外。
秦万竖说,要不要跟孙副局长通报一下,有个思想准备。
孔宪政断然说,No,别搞得沸沸扬扬,没事找事乱了自己的方寸。
后来的情况果然印证了孔宪政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就在那篇消息在军内绝密网上公布不久,几大战区的主力野战部队44师、77师、88师、99师都纷纷往总部打电话,询问考察评估还没有开始,为何就把课题定到了111师,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幕,是不是某个首长直接点将的,如果直接点将了,还要我们劳民伤财地准备什么?
接到电话最多的是宫泰简,宫泰简开始不明就里,等他到网上看了那则消息,就知道孙进东又把事情搞砸了。好在这项工作没有进入实际操作阶段,还没有造成后果,顺水推舟,干脆公开考察论证,以示高级机关光明磊落的作风。
最后的考察评估论证一揽子工作于这年的八月份开始,88师稳操胜券,终于把数字化作战单元课题的任务弄到了手。
就在88师和111师逐鹿中原争夺数字化作战单元课题的同时,另一个战场的战斗也正在洗剑山下高科技训练基地紧张而有序的进行着,那就是“数字化步兵营火力配系”软件开发工作。具体地说就是设计BIC魔方:便携式区域载波--数字化作战单元与支撑系统区域对接的最后工序。
特为接待工作而制订的7号文件,在师部被坚定不移地执行了,但在有些团里,还是很难推行。这个情况后来被岑立昊察觉了,他别出心裁,连续创造了几个惊人之举,在88师不胫而走。
最精彩的一次是在装甲团。
装甲团因为住在洗剑山最南端的逸仙湖畔,距离师部一百多公里,师首长和机关去人相对要少一些,但又因为地处名胜风景区,上级机关、院校和地方客人较多。本着朋友来了有好酒的原则,装甲团每年接待费用消耗较大。师里虽然有7号文件,但因为装甲团地理特殊,加上名声在外,一下子把标准降下来很难做到。
3月3日,岑立昊到装甲团看新装备的M—B4导弹。装甲团领导经过认真论证,不敢铺张,吃自助餐,四菜一汤。
没想到岑立昊进入餐厅,只扫了一眼就火了,拍着桌子说:你们这是什么鸟饭?我转部队转了三天跑了八百多公里,减肥减了六七斤,今年第一次到你们团里吃饭,就让我吃这些玩意儿?你们装甲团接待工作是第一流的,我在北京都知道88师装甲团酒香菜美。到别的团我不讲究,到你们团来我就不能不讲究了。
装甲团团长陈言宾说:我们是根据首长遇啥吃啥的要求,没有特意安排。
岑立昊说:我就不相信你们这么听话,什么叫遇啥吃啥?你们平时就吃这些东西?那好,让你的后勤处长把近三个月特支费账本拿来我看,如果你们天天坚持四菜一汤,我向上级推荐你们团到全国各地作廉洁自律的巡回报告。
陈言宾当然不会让人拿账本来给师长看,就坡下驴说:我们何尝不想把接待工作做好?你岑师长来了,别说摆个酒弄俩高档菜什么的,就是把我和政委的耳朵皮酱了吃,也是我们的荣幸。既然师长发话了,那还有什么话说?师长,你说是川菜还是粤菜?
岑立昊说:我不管你什么川菜粤菜,我要你上好菜。
陈言宾一见师长开戒了,喜出望外,忘乎所以,喊道:老杨,按第二套方案办!
只在瞬间,装甲团的小餐厅里灯光骤亮,几名战士穿梭来往,不大一会工夫,就像变戏法似的,一桌色香味样样精美的佳肴就摆了上来。这一幕把岑立昊看得目瞪口呆。
岑立昊叹道:我这个师长在基层呆过,在机关呆过,也在国外呆过,吃过总部的饭,吃过军区的饭,也吃过洋饭,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是今天我又当了一回土老冒。我没想到就在我的手下还有这样的奇才,能把接待工作做得如此具有艺术效果。装甲团待我天高地厚,那我岑某也就撕下假面具了。
说完,拉开居于首席的椅子,大模大样地坐了下去。
陈言宾一看师长落座了,赶紧招呼常委们:还愣着干什么?各就各位吧。
大家拉拉扯扯,纷纷落座。
坐毕,岑立昊突然说:咦,不太对劲吧。老陈你这第二套方案是为我准备的呢,还是为别的什么人准备的?
陈言宾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为师长您准备的。我们考虑首长这几天风尘仆仆下部队,又是今年第一次在我们团吃饭,有心搞好点,又怕您批评。所以就把自助餐摆了出来。您要是嫌不好,我们有好的,您要是嫌太好,我们也有差的。
岑立昊点点头说:啊,难为你们了。我这个师长是不是不太近人情,是不是特别难伺候?
陈言宾说:首长严格要求嘛,我们能理解。
岑立昊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把酒拿来!
一名战士举着一瓶五粮液,立即出现在岑立昊的背后。岑立昊说:把瓶给我,我自己来。说完,不由分说拽过酒瓶,往自己的碗里咕咕咚咚地倒了半碗,端起来呷了一口,眉开眼笑地赞道:啊,美酒,美酒,好香啊!
见岑师长兴致很高,陈言宾顿时精神抖擞,大手一挥,吆喝众常委:同志们,看见了没有,师长的起点很高啊。首长带了头,群众有劲头。杯子撤走,我们每人倒一碗,敬师长一杯——一碗!
哎等等,老陈你这是干什么?岑立昊一只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扒拉陈言宾:你不是说今天是请我吃饭吗?你们倒什么酒?岑立昊把一个“我”字音咬得很重,那意思是说,请我吃饭就是我吃,你们是没有权力吃的。
陈言宾傻眼了,整个桌子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岑立昊面带笑容,态度和蔼,说:既然是请我,这一桌酒菜钱就肯定是以我的名义报销,你们说是不是?你们还不大了解我,我岑立昊是个小气鬼,最不愿意人家占我的便宜。所以呢,你们就不要揩我的油了。我的酒我自己喝。你们坐在这里陪我可以,但不许动筷子。谁饿了,想喝酒了,也行,欢迎参与。但是,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我估计这桌饭至少得两千块钱,咱们十个人,平均每人二百块,你交二百块就入伙,你不交钱就靠边站。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说:这酒还真不是假的,味道挺正。怎么样,谁入伙?
岑立昊这几句话不紧不慢抑扬顿挫,把陈言宾说得无地自容,心里暗骂,这狗日的岑老虎,还真做得出来,装什么鸡巴蒜,不就是留过学见过洋世面吗?做这手活也算不上什么创新,不合国情地把西方的那一套搬了过来。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把中国人民的风气都刷新了?但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慷慨激昂,嘴里是露不得半句的。
陈言宾挤上一脸尴尬和无奈的苦笑,结结巴巴地说:师长,您出我们洋相了。我们平时也不是这么干的,只是因为您来,常委一班人难得俱在聚在一起陪您喝个酒,您就……抬一次手,下不为例。
岑立昊的脸色说变就变,把酒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掷:陈言宾同志,我警告你,再也不要说下不为例的话了。师里7号文件说得明明白白,要聚精会神抓工作,集中财力办大事。你们倒好,去年你们的接待费是四十万,既往不咎了。但自7号文件下发以来,近两个月内你们的接待费又是三万出头。后勤部的同志告诉我,这些钱有一半是用来接待师首长和机关的。我看你们简直是诬陷!师首长?谁是师首长?我是,辛政委是,副师长副政委是,可是我们这些人这两个月到你这里吃过饭吗?刘副政委带领工作组在你这里住了三天,没有喝一顿酒,每天都是吃自助餐,而你们管理股报的账是一万两千元!你说这是什么行为?说你们欺上瞒下是轻的,说你们欺负领导绝不是冤枉,说你们贪污腐败也绝不算过分,说你们喝兵血绝不是栽赃,而最严重的是,你们吃的是从负担重得不能再重的老百姓头上征来的国家税收,是我们跟西方发达国家相比少得不能再少的军费!
小餐厅里出现了异乎寻常的寂静,只有岑立昊的怒吼余音缭绕。
良久,陈言宾抬起头来,装甲团的常委们看得清清楚楚,团长的眼角滚出了两行热泪。众常委一个个也都脸色灰暗脑袋低垂,像霜打的茄子。
装甲团政委于梁在军区理论学习班学习,副政委刘山西说:师长,首先是我们错了,但是……
岑立昊说:我知道你们有一千个理由,说你们是迫于无奈,我甚至还同情你们,譬如军区来个管钱管物的,军里来个管人的,地方来个管军转的,等等等等,都需要接待,有些还不仅是吃喝,还要送礼,报销不了的开支就要乱安名目。你们照顾了这个,照顾了那个,为什么就不照顾我?我让你们把团部小客房拆了,来客统统住招待所吃大餐,你们为什么顶住不办?你们怕得罪这个怕得罪那个,为什么就不怕得罪我?我再跟你们说一遍,野战部队团以下单位无外交,一切问题都由师里出面解决。
刘山西说:师长,道理是这样的,可是,哪路菩萨都惹不起,做起来…没那么简单啊!
岑立昊一拍桌子说:就这么简单,惹不起你们可以躲得起!俗话说红颜薄命,你们是酒香招客。把你们接待工作的优胜红旗给我扔了,习惯了就好了。
陈言宾擦了一把眼泪,终于开口说话了:师长,我们听你的。长痛不如短痛,这面接待工作优胜的鸡巴红旗我早就不想要了。师长我跟你说实话,前天我陪军区财务部工作组喝酒,喝得胆囊疼。站在小便池边撒尿,两只手捏着老二,我还骂自己,都说当官的爱大吃大喝,如果不是套住头了,我要是想大吃大喝,我就是龟孙王八蛋。
话说到这个份上,岑立昊的怒气才消了一些:你们都看出来了,我今天是有备而来,就是来出你们洋相的。也许过分了一点,但正如你们团长说的,长痛不如短痛。解决不正之风,不下狠心不行。既然你们团长表了态,我看今天就算是你们装甲团的常委扩大会,我列席参加。我提议,明天就拆掉小客房,从此不搞高规格接待,以后每年接待费争取不超过一万。你们同意了,我们大家一起干杯,这顿酒钱条子我批,拿到师里报销。不同意,我走人,你们接着喝。
陈言宾立即站了起来:我同意,但酒钱不能拿到师里报销,就按师长前面说的,大家兑钱入伙。为了表示决心,我个人掏三百元。
岑立昊举着酒碗也站了起来说:也好,那就算我们喝个兄弟酒吧,我这个当兄长的工资比你们高,我出五百元。等会就让我的司机到你们财务交款,别忘了给我收据。
装甲团的常委都表示这样好,酒也喝了,也受教育了。不过,让师长出钱不合适。
岑立昊正色说,我出钱非常有必要。我一师之长喝酒都出钱了,我看你们谁敢不出钱!又说,下面就进入喝酒阶段,刚才的话题再也不要提了,喝就喝个痛快。实话说,我也真有些馋酒了。
范辰光转业,注定是要折腾出一番风波的。这件事情连钟盛英都惊动了,给岑立昊打电话说,怎么啦?88师就容不得一个范辰光?范辰光还是很有能力的嘛!
岑立昊说,我永远都不会否认范辰光的工作能力,但工作能力不等于作战能力。范辰光不适合在军队工作。我相信他到地方更能发挥。
这样一所,钟盛英也就不好多说了,交代做好思想工作,就算默认了。
岑立昊和辛中原找范辰光谈话的时候,黄阿平作为干部科长也在场。岑立昊是这么说的:老范,是我向常委提出让你转业的,常委内部有不同意见,现在我们征求一下你自己的意见。
范辰光说,征求我个人意见如果有用,我表示拟不同意。如果是决定,我服从。我先请岑师长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让我转业?
岑立昊说,你的思路,你的工作能力,不适合在战斗部队担任领导。但可以在地方发挥。
范辰光说,论思路,所谓的不适合,也就是同你岑师长不对路。论能力,用你的话说,杜朝本更不适合在部队。看看你的考核记录,还有很多比我差得多的人。
岑立昊说,这是事实。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他们是不如你,但是他们没有阻碍师党委的决心。
范辰光说,那你认为我是绊脚石了?
岑立昊说,阻碍或者干扰,思路跟不上,能力越强制造的阻力越大。
范辰光笑了,说,老岑你还算知人善任。关于我转业,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你们就酝酿了,看来老岑你确实不容我了。
岑立昊说,最终的决定权在常委和上级党委。
范辰光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何必赖着不走呢?老岑,我得承认,我的工作能力和思想水平是有点跟不上了,尤其是跟不上你了。既然如此,我成全你,我这个绊脚石自己滚蛋。但是咱们把话说在前面。我已经是六年的正团了,而且是建制团的政委,不是技术干部,不是机关干部,转业可以,但不能降职。在部队我是正团,在地方我要正处,而且必须是实职。否则,我这个转业干部你很难交出去。
岑立昊说,老范,你也是相当一级的领导干部了,说话要有风度。组织上自然会尽力把你安排好,但你自己不能无理取闹。
范辰光一拍桌子说,老岑,岑立昊同志,我怎么转眼之间就成无理取闹了?不是你处心积虑让我转业,我会在这里无理取闹吗?你们看着处理吧,我等着。
说完,居然摔门而去。
这以后就苦了黄阿平了。岑立昊给黄阿平交代,一定要把范辰光安排好,哪怕让他当省委书记,只要离开88师就行。黄阿平绞尽脑汁,找了不少关系,最初给范辰光联系的是他家乡河南省某市农业学校纪委书记,实职副处,被范辰光一口回绝。然后又给他联系到他家乡县,常务副县长,范辰光还是拒不接受。
实在没有办法了,岑立昊又追求快刀斩乱麻,最后只好动员辛中原一起出面,去找彰原市现任市委书记于庭杰。
于庭杰一听范辰光的条件,连连摇头,说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部队的官也是上得太快了。这个小范,当年结婚的时候,我是副厅级,他是副营级。这十多年下来,我从副市长到常务副市长,到市委副书记,到市长,到市委书记,看起来升了四级,实际上就是从副厅到正厅。可是你们呢?辛政委那年是团长,现在是师政委,扎扎实实的两级,你岑师长呢,那年是团参谋长,扎扎实实的升了三级。小范也是三级。
岑立昊说,所以要降职安排啊。但是于书记,我要是转业了,你给我安排一个副处长都行,可是我希望这次你做做工作,网开一面,老范的职就别降他的了。
于庭杰说,一个团政委,要求不降职,还要实职,我从哪里去给你们搞这个实职啊?
岑立昊就开动脑筋,口若悬河地历数范辰光的种种优秀,说这个同志工作有魄力,善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是难得的领导人才。
于庭杰说,既然这好那好像一朵花,你们怎么不留着自己用啊?
一句话,又把岑立昊僵在那里,最后只好说,这个同志能力确实不差,就是不太适应部队工作,但是在地方,他那一套风风火火的路数还是可以大显身手的,洗剑山防洪大坝不就是他组织加固的吗,干得多漂亮啊!
辛中原也说,当年在范辰光的婚礼上,你于书记可是当着88师许多干部的面表态,像范辰光这样的,有多少接收多少。
于庭杰说,是啊,这话我是说过,问题是要求也不能太离谱了吧?我们彰原市的干部有的一个职务干到退休,你凭什么一职都不降?还要实职,真是太过分了。
好说歹说,软缠硬磨,再加上翟志耘从下而上地斡旋了一把,过了半个月,于庭杰总算松动了,给岑立昊打电话说,88师给彰原市做出了不少贡献,这个范辰光我们就要了,先安排在工商局,当党组书记兼第一副局长,正处实职行不行?
岑立昊开始还有点嘀咕,怕老范继续刁难,岂料跟范辰光一通气,范辰光喜出望外,说,行啊,老岑,你把我当垃圾甩了,没准把我甩到聚宝盆里了。那咱们就各走各的道吧,我去!
直到此时,黄阿平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催办手续,生怕夜长梦多。哪知道范辰光比他还积极,手续还没办全,就到彰原市工商局上班去了。这一去,还真的走出了一条阳关大道,仅仅过了九个月,就取代了局长,坐上了彰原市工商局局长兼党组书记的位置,坐骑换成宝马,只要在街上遇到岑立昊的三菱越野车,呼啦一下就超了过去,威风得一塌糊涂。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