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化章拄着铁锄喘一阵气,待喘息变匀,才去裤腰上摸出那个装了凉井水的玻璃酒瓶,拔了塞子,往口里倒了一阵凉水。心里觉得好受些了,他这才抬头去看太阳。太阳就要当顶了,可分给他锄的这亩玉米才锄有一半,他不敢再歇,完不成任务怕又要挨上头批斗,忙弯了腰挥起铁锄。太阳的温度是越发加高了,仅仅几分钟之后,大串的汗珠便又从他消瘦多皱的脸上涌出。他没有停,也不敢再停。
戴化章做梦也没想到,身为副专员的他,有朝一日会被拉到柳镇双河干校锄地。锄地他倒不怕,自幼就干惯了活,尽管因为这些年有病身子虚弱干一会就喘得接不上气,但干活他能忍受。他就是觉得委屈。我戴化章自参军到现在出生入死往劳任怨对共产党从无二心,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毛主席呀,你老人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阳的温度在继续升高,他再一次觉到了头有些晕,便停了锄,又去摸裤带上拴的那个玻璃瓶,他刚刚喝了一口凉水,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冰冷的低喝:戴化章,你又在偷懒!
没,没,戴化章慌忙扭过头来,一看见是他们这个学员队的副队长,心立时一沉。
没?那副队长讪笑着走近前来,没有你怎么才锄到这里,嗬,你干活时还敢喝酒?!他边说边猛从戴化章的手中把那个玻璃瓶夺过,啪的一声摔碎到田埂上。不是,那不是酒!戴化章急忙辩解。你这个死不改悔的东西还敢犟嘴!他啪地打了戴化章一个耳光。脾气暴躁的戴化章双眼一下瞪大,将目光中的愤怒向他砸来。你瞪什么眼,他扬手啪地又打一个耳光,戴化章被打得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此时,几十米之外的田埂上,默默站着新任副校长廖怀宝,今天是他到任后的第一次田间巡查,他已经看出了那挨打者是谁,但并没有立刻赶过去劝止,他先是感到惊异,在他的印象中,戴化章一直是个威风凛凛的领导,可现在一个普通管理干部竟然随意打他的耳光,唉!我们每个人都有命定的劫数,戴化章,为了你曾经羞辱捆绑过别人,你也尝尝这耳光吧!
就在怀宝要抬脚向前走时,忽见戴化章摇摇晃晃地又从地上站起来,瞪了眼嘶声问:你为什么打人?我打你了,怎么着?那副队长双手叉腰站那里嘲弄地反问。但他的话音未落,只见戴化章忽地抡起手中的铁锄,径向那副队长的腰部砸去。怀宝只听噗地一声闷响,那副队长便重重倒地滚了起来。怀宝被惊呆在原地,那一霎他又想起了戴化章当年挎枪出现在柳镇街上的威武形象。这当儿,跟随那副队长一块来的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另外两个工作人员,已冲上去扭住了戴化章,边叫骂边在他身上乱擂。
怀宝快步上前高声喝问:怎么回事?那俩人闻声凶凶地扭过头来,待看清是新任的副校长,才大声解释:这家伙竟敢行凶打我们队长,看我们揍死他。说着就又动起手来。这时围观的学员们只默默站一边看。戴化章早已被打得满嘴是血遍身是伤,但他执拗地站在那里并不求饶。怀宝冷冷地对那两个管理人员,叫道:算了,现在打死他算是轻饶了他,把他带回校部,看我们怎么惩治他!那两人闻言住了手,悻悻地弯腰抬起仍在地上滚动呻唤的副队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