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最能使一个外省人感到惊讶的是两个地方:一是它的官人之多。在这个都城的任何一个聚会场所,你都可以碰到当官的,而且动不动就是司级、局级和师级官衔。尚穹如今完全相信那个在市民们嘴上流传的笑话不是假的:一根由窗台上掉下来的竹竿打在楼下五个人的头上,这五个人中两个司级、两个处级外加一个相当于司级的经理,全是当官的。不过如今那竹竿要是打在我的头上,统计起来我也是处级了。自从半年前尚穹被提升为副处长后,他常常望着京城大街上的人流想,我也是这都城里庞大干部队伍中的一员了。再就是京城所能提供的奢华生活。这里的五星级饭店和精品购物中心以及高级娱乐场所到处都是,你手上有多少钱都可以在这里花费出去。只要你有钱,你想要什么东西差不多在这里都可以得到。一夜消费掉一万元毫不费力。也因此,生活在北京的尚穹便在心理上感受到了两重压迫:官位的低微和金钱的缺乏。
他下决心改变这种境况。经过几年的努力,地位问题如今总算有了改变:副处。官虽不大,但总算可以管几个人了。若在下边,就是一个副县长了。年纪轻轻的,就有了这样一个位置,已经是够可以了。父亲解放前出生入死地打仗,解放后又干了这么多年,不也才混个副地级?现在让他最焦心的,是钱。一个月就那点工资,太不经花了,如果放开胆子,一晚上就花出去了,五六百块钱,也就够清女孩子出去吃顿饭嘛!他痛切地感到,中国的官俸太低。他有时真想给上边写封意见书,提醒他们注意:低薪容易造成腐败。
经济来源就这么一个,可要支出的地方实在太多。个人的生活费用倒是所需不多,重要的是女人那边,如今尚穹和两个姑娘保持来往,两个姑娘那边都需要打发。尚穹有时回想起来,他到京城读书、工作这么多年,最大的收获是在男女关系问题上获得了彻底的观念解放,以往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在这个问题上灌输给他的所有东西,包括珍视爱情、建立家庭、生儿育女、夫妻互敬、履行责任、慎交女友等等,统统被游荡在京城青年人中的那股风吹得粉碎变得无影无踪。如今只有一个原则他在奉行,这就是“快乐”,只要能给他带来快乐,他任何事情都可以做。也就是因此,他同时和两个姑娘保持着关系,一个叫烯,是个身子异常丰满性格异常开朗出身于高干家庭的姑娘,和她在一起,他常常能感受到一种征服的快乐。每次见面,他总是使足了劲把她丰满的裸体抱起来抡上几圈,尔后把她扔到床上,在她格格格的笑声里扑上去。另一个叫韫韫,是个身材异常苗条性格十分文静出身于教授家庭的女孩,和她在一起,他常常能获得一种交流的快乐,他们总是一边相拥在一起一边海阔天空的交谈,他有时在机关里受了气有了不顺心的事,就总是把她招到身边,向她倾诉,听她静静地解劝,在她那里同时获得心灵的宁静和身体的满足。
和这两个姑娘的交往令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快乐里。他从来没想到要和她们中的哪一个结婚,他从来不想建立家庭,更不愿生儿育女去吃那番辛苦。他想一辈子就这样快快乐乐过去,不向任何人负责任。人为什么一定要为妻子、儿女忙活?那样苦熬一辈子有何意义?他现在坚信社会上流传的那几句话有道理:“结婚是失误,离婚是醒悟,再婚是错误,单身是两不耽误。”
但和两个姑娘交往是需要钱的。不说给她们送高档礼品,不说请她们进高级饭店,不说陪她们进高级舞厅,但总要送点小礼品,吃点普通饭,进到中低档舞厅里玩玩吧?这样一个消费水平也不是他的工资所能维持住的。好在烯能看出他的窘境,有时会给他带点生活用品来。他自己也想过另外的挣钱的办法,但一个机关干部正当挣钱的路子实在不多。有一段时间他想靠写论文挣稿费,可稿费不高不说,写一篇论文耗费的那份精力实在让他吃不消,他明显地感到,和女人们的频繁交往已使他的体力大不如前了。后来,他又想搞点翻译,把有用的外文资料翻译过来挣稿费,他的英文水平曾经是很不错的,无奈搞翻译也需要精力、时间和耐性,而这些他大都已经用在了女人身上,况且译文的稿费也不高,他最后也就罢了。有一段日子,一些企业家朝他暗示过,如果他利用手上的权力给他们一些方便,他们会给他一些报酬。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如果说他从父亲身上继承了什么的话,那就是继承了父亲不受贿赂的传统。他到机关工作之初,就为自己立下了决不受贿的规矩,他知道历朝历代的人都痛恨贪官,何必去做千夫所指的人?而且那样做也很危险,弄不好就会被开除、撤职甚至坐牢。有点犯不着,我辛辛苦苦地读书考进北京又辛辛苦苦地干到了这么一个职位,为一点钱丢了这一切有点太不划算。我如果平平安安地干下去,将来也许会有更好地发展,当官的虽然工资不高,但只要到达一定职位,它带来的东西还是很可观的,比如房子、专车、出国考察和荣耀、尊敬,还会给你配上司机、秘书,这的确值得人为之奋斗。
他于是决定仍过清苦的生活。他对工资的使用做着精细的安排,给女友送礼物尽量买那种花钱不多但很新奇能惹她们开心的东西。他常托到外地或出国的同事捎回一些小纪念品送给两个姑娘。他这样做心里当然有些难受,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再向父母要钱花吧?
哥哥尚天拍发的“爷爷因病去世”的电报抵达北京时,尚穹正在一家名叫“燕尔”的中档饭店里和烯一起吃饭。饭吃得十分愉快,烯边吃边给他讲上流社会里的一些趣闻轶事和秘闻。从烯那丰满的双唇里出来的那些话语令他十分感兴趣,他渴望了解上流社会里的一切,好为自己日后的发展作准备。烯的父亲是尚穹父亲的老上级的上级,如今是国家一个部的头头,当初尚穹由父母领着在京城找工作时,七拐八拐找到了烯的父亲,烯的父亲说了话,尚穹才得以在京城留下。也是因此,尚穹和烯得以相识,并最后发展成了现在的关系。两个人那晚喝的是贝克啤酒,大半杯酒下肚后两人开始兴奋,都用些只有两人才懂的情话撩拨对方,到后来两人的腿在饭巢下紧紧夹在了一起,是尚穹最先忍耐不住,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说:“咱们回宿舍快乐吧!”
两个人刚到宿舍院大门口,老传达就摇晃着电报朝尚穹走了过来。尚穹多少有些意外:这个时候来电报有什么急事?待拆开一看才一愣。爷爷去世了!他没有感到多少悲伤,那样高龄的人死是正常的;何况自小没和爷爷住在一起,他和爷爷也没多少感情。回不回去一趟?不回好像有点说不过去,毕竟是自己的亲爷爷。那么就回吧。他拿着电报走到烯身边,迎着她疑问的目光把电报递给了她。“噢,真不幸。”烯看完后说。两个人沉默着向宿舍里走去。进了屋,烯偎到他的怀里问:“你回去吗?”他点点头,手忍不住在她身上忙了起来,有一刻,他很想把她抱放到床上尽尽兴,但一想到这个时候做这事有点太不应该,就抑下了那股冲动,推开烯说:“我出去给家里拨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回去的车次。”
尚穹坐上南下的火车时,从报贩们卖的一张小报上发现了一则消息:“中原古城南阳一百零八岁的老人尚达志昨天去世。据说,他是该城活得年龄最高的一个人。该老人平日生活简朴,喜食红、白萝卜,常在饭前、饭后踱步,除丝织之外并不关心别的……”
尚穹当时无声地笑笑,爷爷因为年龄大也成了名人。但愿他的长寿基因也能传给哥哥和我,让我们也能活成一个百岁老人,嗬,那可就要活到二十一世纪末二十二世纪初了……
尚穹到家时爷爷已经火化完毕,昌盛和尚天正把黑灰色的骨灰分装在两口棺材里。他注意到那两口棺材的棺内都放有一枚旧时的铜钱,他有些诧异,一问方知是爷爷生前就放好的。
接下来开始把两口棺材分别向顺儿奶奶和云纬奶奶的墓地抬。这样的举动有点不合时俗,不过因为尚达志是一个活到一百零八岁的特别的老人,所以别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昌盛的有意限制,来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大都是熟悉的街邻。尚穹在其中发现了宁贞,宁贞的美艳令他吃了一惊,这姑娘似乎吃了什么变美的药品,和上次见面又有惊人的变化,身上的一切好像都更趋匀称和标准,尤其是身上的那份庄重和自信,给人一种成熟美的感觉。尚穹突然间觉得,和宁贞相比,他在京城结识的那两个姑娘简直不算什么。他在心里第一次对故乡有些惊奇,这样一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竟还能造化出如此美丽的女人?
他的眼睛不愿再离开她,只是出于礼貌和防止别人注意,他才不时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知道她如今当了尚吉利丝织厂的厂长,今天是以昌盛的同事的身份参加这个葬礼的,但他心上断定,这姑娘一定是做了昌盛的情人,要不然昌盛哥决不会给她一个厂长的位置。再说,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在身边,昌盛哥也不可能不对她动手的。如今的私人企业主,有几个不玩女人?昌盛哥,你的艳福不浅呐!他感觉到他内心里对昌盛生了一丝嫉妒。
他几次过去同她搭话,她都报以淡淡的一笑和得体的回答。她的那种笑容让人看了心里实在舒服;还有那高高隆起的胸和丰盈的臀,让人看了双手直想抬起来伸过去。他想,凭他在京城练就的那份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用不了几天就可以让她成为自己的怀中之物。只是因为你是昌盛哥的情人,我才饶了你……
葬礼结束后尚穹没有立刻回京,他想既是回来了就干脆在家住几天。这几年他因为一心想把工作做好以便在京城站稳脚,也因为恋着京城里的那两位姑娘,一直没有回来,他也很想借此机会在这个生养自己的小城里走走看看。开头几天,他多是在朋友们为他举行的酒宴上度过,后来才想起应该到堂哥昌盛的尚吉利集团看看。
昌盛见尚穹来看自己的企业很高兴,领着他看了一遍。尚吉利集团的发展速度和已达到的规模令尚穹大吃一惊。在他的心里,尚吉利集团仍是那个有十几台织机的小厂,小打小闹的没啥意思。其间他也听母亲和哥哥说过尚吉利集团发展的事,他都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已真正发展成了一个实力雄厚的企业集团。“看来我还真成了一个官僚,对我们家族里发生的变化也不清楚。”弟兄俩看完一遍企业回到昌盛的办公室里后,尚穹笑道:“我有点低估了你的能力,昌盛哥,你是一个大企业家的材料!”
“我哪有啥本领,这都是在爷爷的指点下干的。”昌盛叹口气,他还没有从失去爷爷的伤感里走出来。“爷爷这一走,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靠山,心里有些慌起来。”
“如今你的固定资产早过五千万了吧?”尚穹笑问。
“也没有去计算。”昌盛答道,他一向不想向人夸耀也不想暴露企业的实底。两个人正说着,宁贞拿一个材料进来让昌盛签字,望着宁贞含笑让昌盛签字的模样,尚穹突然间感觉到原来心里对堂哥的那份妒忌变强变大了:昌盛哥,没想到你这个没有上过大学的人竟然是金钱、美女都有了!而且是这样多的金钱,是这样一个从身高到体形,从五官到肤色。从举止到神态都无可挑剔的美女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