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消失的场景

曹宁安对自己的生活真正生了满意之感是在自己担任尚吉利蚕茧基地主任并在妻子晶子也进了基地工作之后。这个时候,夫妻双方骑着自行车上下班,都穿着崭新板正的衣服,每个月都能定期领到数额相当可观的工资,一种安全稳定的感觉自然就生出了;加上晶子有了钱后也很会打扮自己,她的不错的容貌加上衣妆的效果,使她不仅在乡村的少妇中,就是与城里的那些少妇相比也成了很惹人注目的女人。这不能不使宁安在心里有了一点自豪。还有一条,晶子这女人心细手勤,把一个家料理得井井有条,把宁安侍候得无微不至;尤其是在夜晚的床上,对宁安真真是百依百顺,任其百般尽兴。如此这样,宁安对自己的生活焉有不满意之理?

那天早上起床时,晶子附到他的耳朵上悄声说道:“我这个月的月信推迟了半个月还没来。”他先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那就再等等。”可话刚说完他的心就又倏然一亮,急忙抓住晶子的手压低了声音笑问:“会不会是怀上了——?”晶子脸红红地说:“我也在怀疑——”“那咱们就去市医院做个检查!”宁安当即做了决定。

检查的结果虽然证明不是怀孕,但给晶子检查的医生的话仍然令宁安十分高兴。医生说:“我给你夫人开点药一吃,保准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如愿!”

他于是满心欢喜地让晶子拿了医生开的药方向药房走去,晶子也就在那刻在排队买药的队伍里看见了尚天。

在看见尚天的第一霎晶子就感觉到恐惧轰然压来,她害怕他会像过去对她做的那样,来破坏现在她十分珍惜的家庭生活,她几乎连想也没想,便慌慌地向站在走廊另一头的丈夫跑去。

接下来便有了宁安与尚天相见的场面。

宁安最初看见晶子慌慌向她跑来时以为药方上有什么问题,还朝晶子抱怨了一句:“看把你慌的!”及至听晶子说看见了尚天,神色也为之一变。他愣怔了一瞬,随即才向药房那边走去。他知道他不能也像晶子那样慌慌跑开,那成什么话?难道我们今天还怕他不成?!可一看见尚天,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的过去的那段生活,又倏然展现在了他的眼前:他重又看见晶子的奶子被尚天攥着,看见晶子坐在尚天的腿上,看见晶子喂尚天喝酒,看见晶子让尚天搂着去看“晚场电影”……也重又看见了自己捏着尚天递给的三百块钱,看见自己小心翼翼地把钱递到晶子手上……

他对晶子和自己都产生了恶心之感。一股难以言说的烦躁塞满了胸间。他当晚去见了尚天之后,尚天的态度虽然令他心安,但对晶子和自己所起的那股恶心与厌恶却并没有消去。他的心绪一下子坏了下去。又变得不爱说不爱笑满脸阴郁,使得基地的工人们和父亲、母亲以及宁贞都觉得惊疑。

到了夜里,他也失去了再动晶子的兴趣,许多天里,他甚至连用手碰都没碰晶子的身体。细心的晶子当然感觉到了丈夫的变化,但她对丈夫心情变化的原因却作了另外的理解:以为他怀疑自己在医院与尚天相见时说过什么他不知道的话。于是在一个晚上熄灯之后,她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说:“我那天和尚天见面时没说一句话。”

宁安无语,默然躺在那里。

“我一看见他就吓得赶紧跑了。”

宁安仍旧没有吭声。

“我连第二眼都没看他——”

“还要吵唆?!”宁安猛地捶了一下床板。

宁安在这种恶劣的心境中过着日子,弄得晶子也提心吊胆,惟恐在哪一点上惹恼了宁安。有天晚上晶子拿过一套干净的内衣让宁安换,宁安没好气地说:“我身上这套才穿几天,又换?衣服没穿烂都叫你洗烂了!”晶子没生气,晶子笑着说:“你当初开田园酒店时,大约是内衣不常换的缘故,有时身上的汗味直冲人的鼻子——”

“啪!”晶子的话音尚未落地,宁安竟“啪”地一声朝晶子抡了一巴掌,边打边气恨恨地叫:“我叫你提田园酒店!?”

这是晶子与宁安结婚后第一次挨打,她惊怔了一瞬,随即便扑到床上哭了。晶子那伤心至极的哭声把宁安的恼怒慢慢浇灭了。平静下来的他看着晶子哀哀低泣的样子,忽然想起,当初,我就是因为不想让晶子挨打才娶她的,怎么现在我又打起了她?!当初她和尚天那样,还不是你帮助促成的?你现在倒也有理了?歉疚就在这自责中渐渐生了出来,他后来将手慢慢伸过去,把晶子揽到了怀里。“别哭,”他在她的耳边叹口气说,“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动起了手……”

晶子伤心地抽噎着从他胸前抬起脸问:“你心里是不是也嫌弃俺——”

宁安没让她说下去,让自己的双唇堵住了她的嘴……

这个晚上过去之后,宁安的心境才算稳定下来。这样过了有两三个月,有天早上晶子起床后,忽然干呕起来,宁安以为她病了,要领她去看医生。晶子摇摇头说:“不用。”“为啥?有病就得治嘛!”“这不是病!”“是啥?”“这回是真的怀上了。”“你咋知道?”宁安惊奇道。“我已经去做了检查。”“为啥不让我陪你去?”“我怕这回又害你空喜欢一场。”“嗨!”宁安笑着把晶子抱到了怀里。

晶子的怀孕改变了宁安思考的方向,他现在开始想晶子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想胎儿的发育是不是正常,想晶子日后的分娩会不会顺利。对这些问题的思考使他又渐渐淡忘了过去的那段日子,他的心情不觉间好了起来。

晶子后来是在一个午夜开始产前阵痛的。那是一次可怕的难产,晶子因为骨盆狭窄遭受了长时间的折磨。当晶子那凄厉的喊叫在妇产科的走廊上来回飘荡时,宁安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他在那一刻才意识到,晶子为他做的远比他为她做的多,她所承受的苦痛的重量远比他承受的大。

那是一个八斤重的男孩。

当护士抱起孩子向他走来时他没有先看孩子,而是踉跄着扑到晶子的床着,一边替昏沉中的晶子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连声心疼地呼唤:“晶子,晶子……”

晶子在月子里得到了宁安最精心的照顾,饭常常是宁安喂晶子吃的。在孩子睡着的那些晚上,他会像抱孩子一样地把晶子抱起来在屋里转圈。我不会再让过去的那些日子来干扰我们今后的生活。我们吃的苦头已经够多,为什么还要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