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吉利织丝厂的第一批产品——4000匹绸缎在南阳、郑州、洛阳、开封四个城市同时上市以后,昌盛坐卧不宁、茶饭不思地等待着来自市场的消息。一切都心中无底,万一市场不认帐货卖不出去可如何是好?那就不仅没有了再开机生产的流动资金,也没有了再干下去的信心。到那时可怎么向爷爷交待?这可是你尚昌盛主持办的事呀,怎么对得起这份千辛万苦恢复起来的祖业?
一连几天昌盛没敢回家睡觉,晚上就睡在办公室的那张破沙发上,守着电话等待消息。每顿饭都是小瑾做好让旺旺送来,他常常是吃了一点就再无胃口,脸也无心洗胡子也无心刮,心里七上八下。夜里电话一响,便惊得疯一般跳起,待听清不是讲销售的事,又呆了一般坐在那里。这几天他真切地体验到了当一个厂长的不易。
好消息是第四天傍晚开始相继来的,先是南阳再是洛阳,后是开封和郑州相继报告:货已销完。昌盛听罢放下电话,什么也没说,只听任两行眼泪流了下来。老天爷总算保佑我过了这道难关。列祖列宗,我昌盛总算把事情开了头了。
也就在那当儿,门外响起一个甜润的声音:“厂长,有件事我想给你说说。”昌盛抬头,才见是在印染房里干活的那个姑娘曹宁贞,于是急忙抬手去抹脸上的泪珠子。
“咋了,厂长你在哭?”宁贞注意到了昌盛脸上尚未擦净的泪水,有些惊异。
“呃,不是,我是欢喜,厂里送出去的货都卖完了,我原来担心这货要是出不了手,以后就没法再干了。”昌盛笑笑,“你有啥事?”
“俺觉着咱们最近印染的那批绸缎的花色过于简单和单调,因此俺自己试着画了两样图案,你看看有没有点意思。”宁贞说着已把两张画了图案的白纸放到了昌盛面前的茶几上。
昌盛“哦”了一声,目光立刻被那两种图案吸住,这两种图案都是变形了的蝴蝶,搭配的色彩也与一种彩蝶翅膀上的颜色近似,昌盛几乎立刻可以想象出这两种图案印到绸缎上的效果:华美而高贵。“好,很好!”昌盛高兴地称赞。宁贞被这称赞羞红了脸孔。“我要马上采用它们!”昌盛再一次审视着那两种图案,“我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个问题,我用的还是过去爷爷和父亲他们常用的图案,谢谢你帮我想到了这件事。你什么时候学过绘画的?”
“小时候跟妈妈学一点。”宁贞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学得半途而废,心里想到的东西有时笔就是画不出来。好了,我要走了,我们的函授学校今天寄来了一批作业,我得回家做作业了。”
“等一等。”昌盛站起身去摸钱包,“按照厂里的管理规定,谁对厂子贡献了好主意就该获物质奖励,我要奖给你一百元钱!”
“不,不,俺不要。”宁贞红了脸转身飞跑开去。“你已经给了我工资!”门外又飞过来一句。
昌盛望着在晚霞中向厂门外飘走的宁贞的背影,心里涌上了一阵感动:多好的姑娘,该庆幸当初作了收下她的决定!
那天晚上昌盛仍然没有回家,也没把货已销出这个好消息告诉任何人,只是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个美美实实安安稳稳的好觉。
第二天,市里的报纸上也出现了一则消息:
……由南阳世代从事丝织的尚氏家族创办的尚吉利织丝厂,几天前首
次将其生产的4000匹绸缎投放南阳、郑州、洛阳、开封四个城市的市场,
人们怀着对这家老字号绸缎生产厂家的信任和怀念,纷纷购买。到昨天傍
晚,这批绸缎已销售一空,购买者对这批绸缎的质量赞不绝口……
昌盛是第二天后晌回家给爷爷报告好消息的。临回家前,他先去邮局交了几干块钱的电话安装费,后到百货商场买了一部电话机——他一直想为爷爷在床头装一部电话,好让爷爷与外界保持联系,今天总算有能力办了。那几千匹绸缎的货款回来,昌盛的手头就再也不像过去那样紧张,再不用一个钱掰成两半花了。
爷爷正坐在圈椅里听收音机,看见他进屋,脸上现出少有的笑纹说:“我听广播里说了,货都已出手,你头一脚踢得不赖,我这会儿想知道你下一步的打算!”
“待这一批货款回来,我想再到银行贷一点款,用这两笔钱办三桩事:一桩,购买两台电脑控制的世界上最先进的丝织机,听说这种机器在香港就可以买到;另一桩,再买点地皮把厂区扩大一点,新盖几间厂房;再一桩,把销售宣传搞好,学会做点广告。”
达志闭眼想了一阵,点点头说:“中,这几条想得都在板上,用心去做就成。记住,眼下只是占稳省内市场,要一步一个印子,甭急于求成;不过也要琢磨往北京、上海、天津、广州这些地方销货的事情,要深谋远虑。”
“我记住了,爷爷。喏,今儿个也算是一个喜日子,送你一件礼物。”
“啥?”
“电话机,我想为你在床头安一部电话,这样你随时可以和外界联系,也好随时指点厂里的事情。”
达志默默看了那个乳白色的电话机一眼,随后点头说:“放这里吧。”
昌盛前脚才走,达志就让旺旺去邻院把卓月叫了来。卓月刚一进屋,达志就指了那电话机说:“去,把这东西拿到百货商场里退了,顺便给邮局说一声,就说我不装电话。”卓月诧异了:“装了电话多方便,如今咱南阳刚兴了程控电话,这种电话一拿起来就可以拨通全国。”达志摇摇头说:“我听广播里讲了,装一部电话要花几千块钱,我一个干不了啥事的老头子,为何再去花这冤枉钱?再说装了电话,昌盛就会动不动打电话问我咋处理一些事情,我不能再扶他走路,我活不了几年了,他必须学会自己走道。”
卓月见外爷这样说,只好点头:“好吧。”
“你还在忙着安留岗上那事?”达志最看重这个外孙女,所以也很关心她做的事情。“听说学校里让你当了副教授,你总忙着安留岗上那事,人家学校里愿意?”
“我研究安留岗方形土坛的事都是在业余时间做;再说,这种研究对我给学生讲解秦汉历史也有帮助。”
“安留岗上的事眼下查究到啥地步了?”
“眼下由史料已基本可以断定,墓中的那口大棺材里的女尸,是汉安帝延光四年任城门校尉的阎耀的未婚妻王文蕊。王文蕊是时任中常侍的南阳人王康的女儿。她很可能是和阎耀一块被杀的,因为阎耀参与了一场宫廷政变,那场政变最后被另一派粉碎了。”
“嗬,这样复杂?”
“是的,历史上的事和咱们今天的事一样,都很难一句话说得清楚。”
“那事情到此也就算弄明白了?”
“还有三个疑点:第一,据史料记载,王文蕊的父亲王康,在那场宫廷政变中是站在阎耀的对立派别中的,他怎么会让自己未婚的女儿和阎耀搅到一起从而丢了性命?第二,同时出土的另一口小棺材的女尸显然是王文蕊的侍女,那位侍女为什么也被砍了头?汉代中原可是已没有了陪葬的习俗。第三,王文蕊死后为何会筑坛葬之?这不合当时的丧葬习俗——”
“好了,月儿。”达志打断了外孙女的话,“我看你别再关心这个死去一千多年的王文蕊了,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你总不能老这样一个人过日子吧?几十岁的人,也该成个家了!”
卓月一听外爷这话,脸一红,眼前顷刻间闪过文革初期被她刺伤下体的左涛来。这些年间,左涛的影子还不时在她的脑子里晃着,左涛在她心里引起的是一种失望、气恨、愧疚、疼惜相接的复杂感情。这次失败的爱情让她不想再去谈婚论嫁了。“外爷,这件事不说了,我觉着现在这样过日子挺好。”说完,她怕外爷再说出不便反驳的话,便急忙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