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温保在他的指挥部处理完当天的军情事宜已近子夜。他近日越来越感觉到和共军打仗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如今必须倾尽全力来判断共军各种虚虚实实的举动以便做出相应的决策,以至于每天晚上上床时左半侧的头部就像针刺一样的疼。
他身穿睡袍平躺在指挥部隔壁的卧室床上,让随军护士的那双小手轻轻地按摩着他的头部。他始终坚信男人恢复体力和精力的最好办法是和年轻女人接触。有许多个夜晚,都是这位年轻女护士的一双小手把他送入不太安稳的睡乡的。只有当他睡熟之后,护士才能轻轻去外间的床上躺下。他近来常常在半夜被噩梦惊醒,一旦惊醒就很难再次入睡,那时就需要小护士上床对他进行另外一种按摩,他总是在那种按摩结束后的疲乏之中再次沉入梦境。
今天晚上他刚刚来了点睡意,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却突然响了。小护士惊得跳起来抓住了话筒,但她并没有立刻对着话筒问是哪位,她要等对方先开口,如果是男的她可以搭话;如果是女的她必须交给栗温保应腔,以防止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喂,爸爸!”话筒里传出的是栗丽的声音。女护士以极轻的动作把话筒递到了栗温保手上。原本因电话响在此时而满脸愠色的栗温保听清是宝贝女儿的声音,脸上立时换成了笑容:“是我,小丽,这个时候打电话有啥急事?”
“是有一件很急很急的事,你必须现在就来我家一趟!”栗丽用的是命令的口气。
“不能等到明天早上?”栗温保笑了,对女儿他绝少发脾气。
“不能!你要这会儿不来,明天早晨你可能就要后悔!”
“好,好,我这就去。”栗温保放下话筒赶忙起身让护士帮助穿衣。栗丽的脾性他知道,万一因为自己不去而出了什么事岂不糟糕?
栗丽如今的家在望乡台附近的一座青砖灰瓦的小院里。夫婿是栗温保手下最有作为的一个团长,当初栗温保决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此人,是因为他觉得这团长将来可能会有造就。栗温保从轿车上下来走进女儿和女婿的院门后多少吃了一惊:院子里亮着十几盏灯笼,这些灯笼全部由男女仆人们提着环立在卧室门外;离门口十几步远的地上,扔着一堆被子和男人、女人的衣服;栗丽正抑眉倒竖地双手叉腰立在灯笼围定的卧室门前;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当初陪她来到婆家的年轻女佣,女佣的手上拎着一支手枪。“咋了,出了啥事?”栗温保紧走几步来到女儿身边。栗丽看见父亲顿时眼圈有些红了,她鼻翼吸动了几次才开口说出一句:“你进我们的卧室去看看!”
栗温保狐疑地抬脚向卧室走。他虽然已经断定屋子里出了事情,但他进门后看到的情景还是让他没有做好准备的头脑轰地响了一声。——他的女婿赤身裸体和另外两个裸体赤身的女人各自抱头蹲在床上。栗温保只看了一眼就顷刻间猜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一定是女婿趁女儿外出玩起了女人,当三个人熟睡之后女儿回家发现了真情,于是悄悄抱走了三个人的衣服和屋里所有可以蔽体的东西,待把灯笼都点亮之后才最后抓走了盖在三个人身上的被子……
栗温保扭头出来铁青了脸说:“先把他们的衣服扔进去!其他人都各回各屋,谁也不许向外说出今晚的事情!”
栗丽极慢极慢地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将两个女式坤包扔到父亲的手上说:“我还想让你看看这个!”
栗温保知道这是那两个女人的包,他估摸里边装了女婿给她俩的钱,但打开一看才知道,每个包里有一根金条。
“晓得那金条是从哪里来的吗?”栗丽抬眼瞪着父亲,“是没收的汉奸们的财产的一部分,这些财产本应上缴国家,可他一直留在家里说等方便时再交。没收的二十根金条中如今只剩下了八根,你要不要去看看家里盛金条的保险箱?”
栗温保边摇头边又重新走进卧室,他挥手让两个已穿好衣服的女人快走,随后转对红着脸低头坐那儿的女婿说:“你愧对了我对你的信任!你知道战争的发展对我们是多么不利,可你竟还有心在这儿玩……”他省略掉了“女人”两字,因为这一瞬间他想起了他的那个小护士和薛小亚,他决定避开这个问题:“你知道蒋总统的长子经国先生最近讲过什么话?惩治腐败!打击一切贪污受贿的腐败官吏!你挥霍没收来的汉奸财产算什么行为?一旦抓住你该怎么处置你恐怕心里也能明白!我今天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别让我再从栗丽那里听到对你的抱怨!我的脾气你也知道!”
栗温保出来时栗丽还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小丽,歇去吧,凡事想开些,他若再不改正我会为你出气!”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安慰都不可能止住女儿心上伤口的疼痛。只有让时间来帮助她习惯这种做了官的男人的生活。
“爹,你等一等,我有话给你说!”栗丽叫住父亲,“我当初答应过你,我做他的妻子,我现在仍然会去实践我的诺言,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这会儿要给你谈的是另外的事,是关乎你所为之工作的那个政府前途的事!”
“别因为生气就说傻话,小丽!”
“爹,我这会儿已很平静,我现在要给你说的是我在最清醒时思考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你所效力的那个政权,前途可能要有些麻烦,极有可能是一种崩溃的结局!”
“小丽,别胡说!”
“我不是胡说,我这是经过分析得出的结果。一个政权,其上层出现腐败还并不可怕,因为要从上烂到下还有个时间;其下层出现腐败也不是十分可怕,一方面上边可以对其制止,另一方面从下烂到上也要一段时日。一个政权最怕的是中间腐败,中间一旦腐败,可以很快向上向下蔓延从而加速其死亡过程。这就像一根萝卜,中间一烂,上半部很快因为失去养料来源变干变枯;下半部因为中间的烂液下流而更快坏掉。眼下的国民政权,其中间部位已经烂了,它的中层官吏们没有烂掉的虽然还有,但已经不多。因此,女儿想提醒你,这个政权的未来已经笼罩着一股不祥之气。所有的政权在灭亡前都有一个共同的征兆,这就是腐败!你要早做打算!”
栗温保被女儿说得打了个寒噤,但他最后还是瞪了一眼女儿:“不许瞎想,快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