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风的摇晃,春阳像一个不安分的姑娘一样在桑叶上跳跳荡荡,晃得云纬的眼睛都有些花了。她眯着眼,小心地采摘着桑叶。这些树还都在幼年,摘叶时稍不小心就会伤了它们。云纬每每下手掐叶梗时,都惟恐摇折了它们的躯干。门前的这个小桑园今年是第一次供叶,云纬在每棵树上只采一至两个叶片。我只养了三箩蚕,这样采差不多就够它们吃了;明年,待你们长得再高些,我每天就要多采了。我要养更多的蚕,快些长吧,你们……
云纬想得很专心,专心到都没注意有两个商人打扮的人走进了她的院门。直到那两人中的一个又走到桑园边招呼了一句:“老人家,你好!”她才扭过了脸:“你找谁?”
“有一个茧商想见你。”那人指了指院内站着的另一个人。
“茧商?”云纬笑了,“我才刚刚养蚕,哪有茧卖?”
“先见见面吧,以后保不准会有生意做哩。”那人边说边去帮她提手中盛桑叶的竹篮。
“以后有茧也不会卖给你们,我这里的茧呐,尚吉利织丝厂已经定下买了。”云纬边向院里走边说。
“我要出高价呢?”院中站着的那个戴眼镜的商人接口,话音中带了一点笑意。
“再高的价也不卖。”
“我要用这房子换呢?”戴眼镜的商人指了一下云纬的房子。
“这房子?”云纬狐疑地瞪着对方。
“嗯,就这房子!”
“你拿我的房子来换我的蚕茧呀?!”云纬瞪起了眼睛。
“这也是我的房子呀!”
“你的?!”云纬的眉毛竖起来了。
“当然!”那人这时笑着摘下了眼镜,向云纬走近了一步,“难道不是吗?”
“是你,承达?”云纬惊喜地叫。
“妈妈,这房子难道没有我的一份嘛?!”长高长壮了的承达一下子伸臂抱任了妈妈。
“哦,你这个鬼小子,刚到家就跟妈开起了玩笑,为啥这时才回来?渴吧?饿么?瞧脖子里这汗,热吗?走多远的路,累不累?看这个子,有多高!比妈高半个头了!在外头想不想妈妈?你一个人在外边咋过日子的?”
承达边笑边抿着母亲已花白的鬓发说:“妈,你问的问题太多,我一时答不过来,现在让我先问你,只问三句,第一,你身子好吗?”
“好,妈的身子结实着哩!”云纬摸着儿子胳膊上凸起的肌肉,高兴地点头。
“你知道战争又开始了吗?”
“知道,知道,可是这是为啥?不都是中国人么?为啥事就不能坐下好言商量呢?”
“妈,先别问我,再听我问:你愿出来帮帮我吗?”
“帮你?妈当然愿意!你说让妈干啥吧!”望着几年不见的儿子,她快乐得只会点头了。
“活儿倒很轻,只是需要妈妈离开家,到另外一个地方住着,而且不能和熟人们见面!”
“哦?”云纬一怔。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达志,想起了达志说过些天就要接她过去住的打算,咋着办?
“妈,如果你答应,明天头晌,你只需带一点穿的衣裳,顺着往邓县的大路走,在潦河镇街头,有人等你!”
“噢,承达,妈答应,妈今夜里再跟你细商量,有桩事妈也正想跟你说,尚吉利——”
“妈,我们以后见面再说话,现在我得走了。”
“走?”云纬吃惊了,“才回来就又要走?有啥要紧的事慌成这样?跟我进屋,妈还有话问你!”云纬不由分说扯了承达的手就往屋走。承这只好进屋,但他没坐,只笑了说:“妈,那你有话就快问,我真的不能久停。”
“你这些年都在哪里?”云纬一手抹着承达额上的汗粒一手去神他的衣襟,她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在心里的对儿子的爱全都拿出来。
“先在延安,后随队伍去了长城一线,一直在那儿和日本兵打。”
“哦,你如今在干啥?”
“他现在是我们的侦察连长!”和承达同来的那个年轻人这时接口。
云纬再一次把惊异的目光停在儿子额头。呵,这么些年他一直在玩枪!我的两个儿子为何都和枪结了不解之缘?“你可得小心呵,如今人家正在和你们打仗!”她紧紧攥住儿子的手,忽然意识到这是白天,这个地方离城又是如此近,万一让人发现……一种恐惧风一样钻进她的心里。“你快走吧,妈不留你,记住以后白天不要来这城边走,小心被人家看见!”
“别怕,妈,我们的大部队就要过来了,要不了多久,南阳就要变成我们的!”
“快走!”恐惧使得云纬催儿子走了。望着儿子拐上往北的大路,她才想起,她竟没让久别归家的儿子喝一口水。走吧,孩子,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安全。天爷爷,保佑我的两个儿子吧!达志,你的儿子回来啦,他长得比你还高还壮,我多想让你们父子见见面,但是这次不行,太危险,以后你会见到他的,总有一天,我要把他领到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