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生了个胖儿子。
当郝家产婆手摸着那初来人世的小子的鸡鸡快活地宣称“有一根旗杆”时,达志高兴地在外间屋连转了三圈。
我尚家的人丁还旺着哩!尚吉利织丝厂将又会有一个新厂长!看来,上天同意让我尚家把丝绸织下去!
达志想了两天,给孙子起名为昌盛。
小昌盛百日那天,尚家像做满月时一样,又办了庆贺酒宴。孩子的外公、外婆也被邀了过来。席间,容容骄傲地抱着白胖的儿子让人们观看,因坐月子被养得越加丰腴白嫩的容容,仍像过去做姑娘时一样,不时把清脆的笑声向四周抛撒。
“怎么样,三奶奶,这孩子像我么?”容容停在一个邻居老太太面前,抑住笑声故意问。
“像,像,眼像,口像,鼻子像,就是没你笑得响!”老太太伸手在容容嘴巴上点了一下。
格格格。容容笑得更响地把孩子抱到了另一桌。
爷爷辈是可以和孙子媳妇开玩笑的,容容从卢五爷身边过时,卢五爷神情严肃地抱过小昌盛仔细看看叫道:“好呀,原来这孩子是偷来的!仲景街上刘家的孩子丢了两天,到处找找不到,原来在这儿,你们众位看,刘家孩子的脖颈里有个小痣,这孩子的脖子里不是也有个痣吗?走,我这就抱了给人家送去!”说着便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正高兴的容容一时没醒过劲来,以为五爷这是当真,忙慌慌地高叫:“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的孩子!”“你的孩子?”五爷把眼瞪了起来,“你凭什么说是你的孩子?”“这孩子像我!”容容急得要上前夺儿子,但被五爷坚决地挡开:“小孩子很难说像谁不像谁,我看这孩子更像那刘家媳妇!”“立世,你快来!”容容边喊丈夫边急得流出了眼泪。
“哈哈哈,”五爷和满屋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容容这才知道上当,才羞得捂上了脸跑到自己妈妈身边,把头扎到了妈妈怀里。
“你呀你,”雅娴疼爱地笑拍着女儿的背,“你哪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你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哟!……”
酒喝完的时候,达志让立世去叫相面的五奶,让她把她的“测志班”带来。“测志”是相面五奶为了生意兴隆而想出的一个新主意,这个主意是找八个六七岁的男孩,给他们每人缝一套分别代表做官、从军、教书、行医、务工、经商、种地、唱戏的衣服让他们穿上,谁家有儿、孙过百日时,她受邀带着这八个名为“测志班”的男孩上门,为这家的儿孙预测其长大后的志向。预测的办法是,让这八个男孩站成一个松散的圆圈,尔后由百日婴儿的妈妈把婴儿交到这八个男孩中的一个手上,让他依次往下传递,婴儿传到哪个孩子手上,哪个孩子就要对婴儿笑一笑。婴儿什么时候不哭,这种传递就什么时候不停,最后婴儿在哪个孩子手上哭了,就表明婴儿长大后的志向是要选择那个孩子所代表的那种职业。婴儿在着官服的孩子手上哭了,表明婴儿长大后是要做官;在着军服的孩子手上哭了,表明婴儿长大后是要从军。五奶说所以用哭作为预测的标准,是因为人长大后不能没职业,而任何一种职业又都伴随着苦难,婴儿用他天生的还没有被破坏的灵敏感觉,在选定他喜欢的那项职业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那项职业背后的苦难,所以他要哭。
相面五奶说她的这项预测十分准确,还在十天前,就登门表示要为小昌盛预测志向。达志原本是想用抓器物的方法预测孙子的志向的,后被五奶说动,便改用了这种。
看见五奶领着她的测志班进院,亲友们都新奇而欢喜地围了过来。
五奶指挥她那穿着八种衣服的测志班围成一个圆圈,尔后示意容容把小昌盛抱过来交给那个“当官的”孩子,那孩子努力把小昌盛抱在怀里,对着他甜甜一笑。
小昌盛没哭,他只瞪了他那乌亮的双眼,看着那“官人”头上的乌纱帽。
“做官的”把小昌盛传给了“从军的”。
“从军的”笑得依旧甜蜜,可小昌盛仍然没哭。
传递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继续。在所有的观众中,只有达志怀着真正的紧张,尽管他心里也知道这件事近乎一个游戏,但他却不能抑制自己的紧张,他从小相信凡事都有预兆,万一这孩子选择了别的而不是他期望的务工,那会让他心里一直不安下去。重新织出“霸王绸”是尚家几代人的愿望,这个愿望的实现看来还要很长时间,他不能设想自己会有一个不爱务工的后代!
小昌盛仍在八个孩子手上传递,这已经是第二圈了,可他依旧没哭,依然瞪着晶亮的双眼看着每个抱他的孩子的脸,似乎在仔细地做着选择。终于,征候出现了,当第三圈传递开始的时候,小昌盛在“当官的”手上皱了一下眉,到“从军的”手上吸了一下鼻子,在“教书的”手上撇了一下嘴,在“行医的”手上蹬了一下腿,当“行医的”向“务工的”手上递时,小昌盛哇一声大哭了。
“既行医也务工!”五奶宣布着预测结果。
“噢——,”众人笑了。
达志松了一口气,呵,到底是尚家的孙子,没有完全忘记务工。他急步走过去,忙不迭地从五奶手上接过昌盛,把自己那满是皱纹的脸朝孙子那粉嫩的颊上贴去。昌盛,记住,咱家祖传的不是行医,而是务工,是丝织,丝织是一项事业,它可以为我们的家族也为你赢来世人长久的尊敬,一个人在世上获得的尊敬越多,他才活得越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