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从陆叙到上海来之后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比较有趣,因为我和他“同居”了。可是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陆叙刚来上海的时候的确是人生地不熟的,公司给了他一套单位里的单身宿舍,有一次我因为找他看一份文件,去了他的那个宿舍,然后觉得心里特不是滋味。那间宿舍只有十平米,放了陆叙的电脑桌后就剩不下什么地儿了,陆叙的床铺在地上,日式的、白色的床单挺干净的。一般男孩子的单身宿舍要多乱有多乱,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我和闻婧偷偷进过男生公寓,然后被一大堆袜子和球鞋给刺激出来了,还没走出门闻婧就大叫恶心恶心!所以看到陆叙的宿舍后我挺惊讶的,居然这么干净。
不过说实话我也挺过意不去的,想着自己仗着父亲认识陈伯伯就住那么大一栋小洋楼,再想想陆叙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人居然毫无怨言地住在这种地方,我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狠狠地给自己几个大嘴巴。于是我就怂恿陆叙出去找房子,然后对他大肆宣扬媒体欺骗群众,上海住房根本就不紧张,我这人讲话特没谱,因为从我那语气来理解的话那就是上海到处都是便宜房子,等着人去住!陆叙听了也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我说,那好。
后来我就利用一切时间来帮陆叙关注房产信息,上班的时候自然不用说,开了无数的网页,找到有用的就利用公司的打印机打下来,然后放在文件夹里送进陆叙的办公室。他打开文件夹的时候挺愤怒的,我知道他最讨厌工作不认真的人,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怕他,我看着他样子特镇定,心里想我是在帮你找房子,小样儿有本事你就发作!下班回家之后我也在帮他留意,看看有合适的就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然后记下来。天地观音如来佛,我真是一个大善人!
那段时间的每个周末,陪陆叙看房子成了我的一个比较固定的周末节目。其实说是看房子,一般都是上午出去看了一两家,然后我就耍赖,开始怂恿陆叙去逛街,看电影,购物,等等等等。陆叙这人挺大方的,比较舍得花钱,不过他有自己的原则,就是一定要买名牌,买实用的东西。比如那次我看上个LV的手提袋,他随便问了问我说你是不是很喜欢啊?我白了他一眼说废话。然后他就没说什么了,不过出商场的时候我就提着LV的手提袋踢着正步走出来了。从那以后我就经常把陆叙诱拐到无数的专卖店里,在自己早就看好的猎物面前不断地徘徊,叹气,然后等着有所斩获。我从陆叙那儿占的小便宜多了去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不过陆叙也有牛脾气的时候,比如他就不喜欢帮我买那些小女生特喜欢的东西。一般电影里不是老爱演什么男生为了追女生,于是就买气球啊,熊啊,荧光棒啊什么的。每次我一装纯情想弄个这种东西来玩玩的时候陆叙总是拿眼睛横我,说您一把年纪了扮什么清纯啊。一般我都会用武力解决,要么我把他打服了,他给我买,要么我被打败了,我自个儿掏钱买。不过那种东西玩一会儿就腻,于是我就让陆叙拿着。每次我看见陆叙一身西装那么大块头的男人抱着个狗熊走在街上我就乐,而且他满脸愤怒又不好发作的表情让我觉得特有意思。
后来找了很久之后我就开始烦。本来要找合适的房子就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每次我和陆叙一开口,房东一听我们的京片子,马上用三分之一的眼珠子看我们,抑扬顿挫地说:北京的啊?我靠,我心里就在琢磨,敢情你们上海跟北京有仇还是怎么的啊!而且那些精明的妇女都是喊出天价来跟你谈,那次有家条件不错的,我们刚一问价格,那女的脱口而出,三万五一平米,不二价!我靠,我当时心里就想说滚你丫的,这是你丫曾经蹂躏了好几年的地方,又不是秦始皇跟这儿窝了三年,你丫当是在卖阿房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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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放弃了,在找房子找了一个月之后依然没有进展的情况下,我对陆叙说,得了,你直接搬我家来吧,我家宽敞着呢,多匹马都能住下。
当时是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淮海路,陆叙听了很长时间没反应,呆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过了很久我都以为他是中风了,他才一脸通红地特结巴地问我:和……和你住?
我当时就明白过来了,这小青年别看样子挺干净的,满脑子和别的男人一样翻涌着色情的东西,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我用特不屑的眼光看着他说,下流!还是火柴说的好啊,她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那些男人口口声声对你说给你下半生的幸福,其实是说给你下半身的幸福!
陆叙又是一脸愤怒地望着我,怒发冲冠地冲我咆哮,我怀疑他上辈子肯定是一狮子,他冲我吼,林岚,我是考虑到你一个姑娘家,给外面的人知道了不好,我下流?我是一真正的东郭先生,好心救了只白眼狼!
我看着他那样儿就想笑,东郭先生,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柳下惠啊?
(四十二)
最后陆叙还是搬进来了,一来实在找不到好房子,他的那个小宿舍也实在不能住人。二来那天他跑到我家看了一下,然后目瞪口呆两分钟说不出话来。的确,当初我第一眼看到这房子也是这反应。我和陆叙也算是从小在小资环境中产阶层中长大的,看了这房子也喷血。在陆叙表情严肃地谴责我奢侈谴责我搞特殊化谴责我不知道艰苦朴素谴责了十多分钟之后,他冲我挥挥手,意气风发地说,我决定搬进来了。说完冲我特奸诈地笑,两个眼睛弯弯地,说实话,挺好看的。
虽然我主动让陆叙住进来了,可是说实话,我心里没底儿,我整天就在琢磨如果哪天我妈要知道我在上海同一男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妈肯定直接从机场飞过来掐死我,没跑儿!所以我整天都在防熟人,我对陆叙约法三章:第一,不准带外人回来;第二,不准接电话;第三,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敲门不准去开。我威胁陆叙说,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和你住一起,我肯定歇菜了,不过我死了你肯定也活不了!说完我突然想起一电影里的台词:我先自杀,再杀你全家,然后我再逃之夭夭。
以前香港娱乐圈不是说嘛,防火防盗防记者,我觉得我是在防火防盗防熟人!
(四十三)
说实话我以前还从来没和别人一起生活过,除了在学校被迫和几个姐妹们挤在十平米的宿舍里。而且在我大学的三年里边儿,我是隔三差五地就打车往家跑,一回家就一猛子扎进浴缸里跟跳水皇后似的,我是实在受不了学校那个罪呀,洗个澡要从底楼提水提到宿舍,提得我腰疼。我妈特看不惯我这么娇气,每次都站在浴室外面忆苦思甜地让我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妈总是跟我讲她比我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下乡了,讲她在希望的田野上挥洒着火热的青春,讲她如何任劳任怨艰苦朴素,总之一句话就是她当年比我牛多了。我心里想装什么大头蒜呀,上次我爸还告儿我你当初在农村因为抬不起一筐砖头而眼泪婆娑呢。不过大部分时候我都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因为记得第一次我就这么表达了一下我心里真实的想法,结果我妈破门而入,抓住我的头就往水里按,我一不留神被呛了好几口水。当年日本鬼子什么样啊!我妈走出去的时候还回头冲我飞了个媚眼,特挑衅地说,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
我差点儿一头撞死在浴缸上。
其实和陆叙住在一起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不过偶尔在我早上穿着睡衣涩着一双眼睛走进浴室看见个男人赤着上身跟镜子面前刮胡子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尖叫。不过叫了几回后也不敢再叫了,因为有次我一叫唤陆叙就在下巴上拉了条长长的口子,那天的情形我记忆深刻,因为陆叙一边下巴淌血,一边特愤怒地对我说,长得挺漂亮的一女的,叫起来怎么跟牲口似的!我当时被鲜血淋漓的画面吓傻了,忘记了打他。之后的几天陆叙一直贴着创可贴上班,小样儿特滑稽。
和陆叙住久了我发现我并不了解他,一直以来我觉得他就是那种在溺爱的环境里长大的,没经过风浪,没经过挫折,工作起来就没人性,不懂得情调。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当我看到他坐在地板上带着耳机听那些有着妖艳封面的摇滚CD脸上有着如同孩子般的表情的时候,当我看到他拿着小铁锹在花园里种向日葵的时候,当我看到他的电脑桌上放着盆小仙人掌的时候,当我看着他拿着一本画册坐在厨房里等着炉火上的汤熬好的时候,我恍惚地觉得自己像在看着曾经的顾小北,我忽然发现他们居然那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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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顾小北。有时候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小北那张忧伤的脸。在梦里,他的身边总是不断有花落下来,我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我不想去找算命的人来帮我解梦。自从上次我去寺庙一个老和尚说我会走财运,结果第二天我的钱包就掉了之后,我就再也不相信那些为我占梦的人了。
我想,之所以梦见,是因为太想念吧。
(四十四)
生活就这样一直过下来了,没什么波澜,有时候我都觉得似乎我以后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了。生老病死,草木枯荣,我踢着正步挺牛掰地走向我的三十岁。多豪迈啊。
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我发现阳光已经很刺眼了。其实我很早就听到电话了,不想接,让它响。我这人天生适合在恶劣的环境中继续维持我舒适而安逸的姿势,比如这种情况,我估计就算你再弄三个电话来一起响,我仍然能睡得口若悬河。不过陆叙不行。我梦中就觉得有人在打我,而且打得特狠,我睁开眼就看到陆叙穿着一睡裤光着上身站在我面前拿枕头砸我。我当时大脑中就联想起电视中纯洁少女被禽兽玷污的剧情,我拉着被子护在胸前,“你要干吗?!”陆叙没回答我,眯着眼睛,用手指着那电话。我明白过来了,他估计被电话弄得受不了了。因为我曾经叫他不准接电话的。我看着陆叙一头乱发跟狮子似的走回他的房间,觉得自己当时有那种想法真的比较下流。
电话是火柴打来的,我一听到火柴就知道我不能再睡了。我爬起来靠在床头儿,跟丫在电话里贫。我说,姐姐,跟哪儿发财呢?
我今儿自我放假呢,林岚出来陪我溜达溜达吧。你到上海这么久还没怎么逛过吧,整天跟写字楼里窜上窜下的,你不累啊?
说实话,有点儿,每天在单位,用十几种不同的软件处理无穷无尽的设计,一个平面陆叙非要我拿五种不同的设计出来,很多时候我就埋头于那些设计画稿中感叹我的青春流淌,哗啦啦跟抽水马桶一样一去不再回来。
于是我跟火柴说,好啊,今天把你妹妹带哪儿去啊?
买衣服吧,到上海来之后都没怎么见你逛过街,你丫在北京可是每个星期都血洗燕莎赛特啊,怎么一到上海从良啦?
我说得了姐姐,你别贫了,赶紧过来接我。我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行。
挂上电话我就起来了,开始梳妆打扮。别人都说上海的女人只能用精致来形容,我虽然是一北京柴火妞,可是我毕竟也混到上海来了呀,多能耐啊,而且我是跟火柴小姐出去,再怎么也不能反差太大呀。
等我收拾得差不多了,陆叙正好起来,睡眼蒙地在浴室里刷牙。我坐沙发上跟那儿看电视呢,突然看到前阵子我和陆叙做的一个广告正在播出,说实话,那个广告挺成功的,商家也乐意往电视台砸钱,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个频道都能看到我和陆叙伟大的创意。听到广告的声音,陆叙拿着杯子叼着牙刷就出来了,站在我面前,盯着电视看,看了半晌,说了句,真是杰作啊!我当时正在喝水,差点儿想把杯子朝他砸过去。我抬头看他,发现他还是不穿衣服满房间乱晃,我也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在他上三路下三路来回打量。没办法,谁叫他身材好,跟模特似的。结果陆叙估计觉得我在看他,于是也回过头来看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先发制人,我说你以后能不能穿上衣服再出来溜达?他盯着我,纯情的大眼睛眨了眨,半晌说,看吧,我不收你钱。我正想从沙发上腾空而起,门铃响了,我大手一挥,去开门。陆叙就拿着漱口的杯子开门去了,门一打开,火柴笑脸如花地飘了进来。看到没穿衣服的陆叙,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蒙了,我也蒙了,陆叙也站那儿没反应跟化石似的。我突然才想起我怎么能让陆叙去开门呢!靠!
我酝酿了一下,正想解释,结果火柴对我劈头一顿痛骂,她说,林岚你大爷的,你要叫小白脸也不找我,我是干这行的啊,什么男的给你弄不来啊,我手下的那些小弟弟比他帅的比他结实的多得跟兵马俑似的,你说你守着姐姐我这个巨大的仓库你还到外面找鸭子,你姐姐我容易吗,我跋山涉水来到上海,我兢兢业业,我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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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听她这么说一口水差点儿从气管里咽下去。倒不是她误会我招鸭,而是我听到她说成语我缺氧,中国多么伟大的文化就这么被糟蹋了,还永垂不朽呢,我靠!
“姐姐,火柴姐你消停一下,你停一下,”我想插话,可是火柴说话真够快的,机关枪,我急了,嗓门一吼,“火柴你大爷,你丫嘴给我闭了!”
整个世界清净了,我真不容易。
我看火柴那样我也不想和她解释什么了,她这个人比较敬业,看见什么情况都首先用她的专业眼光去分析。我拉着她就出门了,临出门前火柴还冲着陆叙发话问他是哪个姐们儿手下的。
我把火柴塞上了车,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等火柴把车发动了,我说,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黄色思想,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火柴挺轻蔑地看了看我,说,都男女关系了,还纯洁,我操。
我听了有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火柴哪儿像文盲啊,我真怀疑她是中文研究生毕业的。
(四十五)
上午大半天火柴带着我把上海高级的消费地方挨个逛了个遍,从美美,伊势丹,到恒龙,梅陇镇,甚至一般小资不敢去的东方商厦都把我领进去了。当我们在梅陇镇逛的时候火柴问我,她说,这梅陇镇本来是消费者的天堂,可是小资和中产们都渐渐来得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说不知道。火柴说,因为这里老打折。我听了一口血含在嘴里不敢喷。其实我一直都比较怕逛这种地方,以前在北京的时候逛燕莎,虽然也经常血洗商城,但是那毕竟是用父母的钱,而且好不容易买个东西回去都不敢多看,肉疼。像上次我一冲动买了个玻璃水果盘子,七百多块,我妈差点儿杀了我。我拿在手上都觉得抽筋,当时是怎么想到要买的呢?还有经常香奈尔的一套衣服,买回去几乎没怎么穿,大部分时间我都穿着牛仔裤大T恤在北京城里展示我热情洋溢的笑脸,跟一乡下小妹儿一样。所以今天我是打定了主意不花钱,免得再肉疼。我要把握和男人看美女一样的心态,美女可以随便看,但是没听说过看了个美女就要娶回去生孩子的。
不过火柴显然和我思想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估计在上海这大半年纸醉金迷的生活已经彻底把她培养成了一个超级小资。我看她买一套护肤品需要动用信用卡我就觉得心寒,因为我知道一般她钱包里都有两千左右的现金的。这个社会主义的败类。
走在路上我一边看美女一边数落火柴不知道节俭,如同当年我妈说我一样。我说得很起劲的时候,我们正在路过一个天桥,天桥上有个乞丐正在落魄地看着我。
突然火柴的手机响了,可是她不听,我提醒她电话响了,她却挺平静地指着那个乞丐对我说,是他的手机,我的手机没40和弦。我当时一听血压就上去了,40和弦?!我的手机还没和弦呢!这什么社会啊,要饭的都这么有钱。火柴看我的样子,然后继续对我说,林岚你不知道吧,上海这样的乞丐多了去了。上次我路过一乞丐,正好兜里有一块硬币,坐地铁剩下的,于是我咣当砸丫小饭盆儿里,结果丫看了看我,说了句,算了吧,你也很困难。我操。不光上海,我成都的姐们儿告诉我成都的乞丐更牛B,都是打车去天桥要饭的,牛B吧?
我听了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去换一个手机。
吃过饭我和火柴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窗外阳光明媚,窗内冷气十足,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让人舒服,比起在北京眼泪纵横的日子,我觉得这样的平淡是幸福。
我这样对火柴表达了我内心的想法。可是火柴冷笑了两下对我说,你他妈装孙子不是不可以,不过自个儿的心可是自个儿疼。我听了这句话突然觉得心像被一个人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不是很疼,但特别沉重,这让我难受。因为我突然想起以前,在第一次知道姚姗姗是顾小北女朋友的那天,闻婧在洗手间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坐在北京八月流火的夏天,坐在强烈到可以弄瞎人眼睛的光线下,那些以前的事情全部曝光。我觉得有点儿像我小时候喜欢的漫画《三叶草》,那个时候我就指着黑白对比强烈的画面对闻婧说,你看这种感觉,像不像所有的事情都曝光在烈日下面?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有文学细胞,可以去做作家了。那个时候我和闻婧还都是扎着马尾巴的小丫头片子,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在学校里横冲直撞耀武扬威。可是几年后的今天,我居然真的成了个作家,成了个有点起色的广告人,也已经从祖国的北部跋涉到了繁华的南方,沧山泱水四季春秋,可是我都差不多找不到以前生命里的那群人了,那些人的面容都有点儿模糊,除了我眼前的火柴。我不由得有点儿伤感。
火柴和闻婧一样,都很会看我的脸色。火柴说,怎么着大小姐,又伤感了?你别一伤感跟这儿开始念诗就成,我就怕听书面词儿。
我知道火柴在故意逗我,我也跟她贫,我说你别用成语就成,我一听你念成语就想自我了断了。
火柴在我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我突然有点儿小感动,感动自己的这些朋友这么多年了还是在我的身边,跟我们当初的时候一样,一点都不生分,还是这么瓷实。
以前我都听人说,初中和高中的朋友是最真的,可是还是会随着时光而变得疏远。
我突然觉得上苍对我还是比较温柔。
哎,跟我讲讲你和小北的事儿,你上次也没怎么讲清楚。火柴搅拌着咖啡上的奶油,开始盘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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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跟她讲了这一段时间来我混乱的生活,讲白松对我的表白,讲顾小北和我的分手,讲那个碉堡如何用白酒灌我和闻婧,讲微微生活的辛酸和风光,讲闻婧的男朋友是如何爱上了我,讲闻婧怎么给了我一小巴掌碉堡怎么给了我一大巴掌。
我讲完后突然发现,那些曾经我以为完全忘记的东西,其实那么深刻地刻在我的生命里,我沉溺在生活中,沉溺在工作中,用最好的演技扮演着坚强的新女性,可是只有自己知道,我还是那个软弱的、爱哭的大四的小女孩。
我本来以为火柴会像微微闻婧她们一样听完我的故事就大骂姚姗姗然后安慰我,可是火柴没有,她一句话都没说,我也不再说话,两个人悄悄地喝着咖啡,我看着咖啡上的奶油觉得它们化得真难看,像眼泪弄脏的化妆的脸。
沉默了很久,火柴说了一句话,她说,生活根本不能和小说电影比,生活比它们复杂多了。
(四十六)
从咖啡厅出来我和火柴都没怎么说话,可能是刚刚的谈话太过于沉重,或者傍晚的气氛太过于宁静,我走在上海干净的街道上看着夕阳涂满了大街,觉得像奶油涂在面包上,特温馨。
当我和火柴溜达到百盛门口的时候,我突然看到百盛门口站了个我熟悉的人,姚姗姗!我当时感觉特不真实,好像我一回忆完那些人然后那些人就出现了一样。当时我愣在路边,火柴踢我,她说你丫中邪了?我摇摇头,特平静地说,我看见姚姗姗了。火柴也挺吃惊的,她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我说,穿白衣服那个。
结果火柴立马开始叫,她说,不会吧,不是说是一鼠王长得特妖孽吗,怎么感觉跟蛤蟆似的?你看那一口牙,我操,里三层外三层,收割机啊!
我一听有点蒙,再怎么说姚姗姗也是挺漂亮的呀,怎么成一蛤蟆了?
我顺着火柴望过去,原来她以为我说的是门口穿着白制服宣传产品那个女的。
不过正当我要指给火柴看的时候,我发现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姚姗姗了,我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四十七)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我打开门,然后差点儿直接摔进去,我看见陆叙和陈伯伯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彼此都很端庄,跟国家元首见面一样。怕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我当时的感觉是万念俱灰,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我妈从北京冲到上海来掐我的场景,吓得我直哆嗦。我什么都不奢望了,我只奢望陆叙开门接待陈伯伯的时候穿着衣服,我就阿弥陀佛了。
不过我马上镇定了,我发现我这人和火柴那种人有本质的区别,就是我比较镇定,善于用马克思列宁主义分析问题,我在想只要我不承认我和陆叙是同居,陈伯伯绝对拿我没办法,陆叙再笨也不会去承认我和他是同居关系。想到这里我镇定了。
走过去一张脸笑得跟花似的。
陈伯伯,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你看我都不在家里。哥,还不给陈伯伯倒杯水来。
我看了看陆叙的表情,他正喝水,一口水含在嘴里都咽不下去,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我也不管了,我要先解除警报再说,我也不管恶心了,一口一个哥叫得特欢畅。
我说陈伯伯,还没给您介绍呢,这是我表哥,他刚从北京过来看我,我妈老不放心我,就叫我哥过来看看,您说我多大岁数人了,还不放心,我妈那人,真是,哈哈哈哈哈……
我觉得我笑得都快抽筋了,不过没办法,我还是得跟那儿装大头蒜。
我看陈伯伯脸色没刚才那么严肃了,笑眯眯地问我,是吗?呵呵。那是你妈担心你,怕你在上海不听话。我也先走了。
送走了陈伯伯,我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关上门我对陆叙说,不是叫你别开门的吗?今天幸好我聪明,不然我肯定歇菜了。
陆叙望着我,表情挺同情我的,他说,林岚我告诉你一件事情,说了你可不要哭。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我说你说吧,我坚强着呢。
陆叙说,你没看出陈伯伯表情有点儿不对吗?
经过他一提醒我也觉得好像陈伯伯脸色不是很正常,刚才也没注意。不过我觉得我的话没什么漏洞啊。我问陆叙,怎么回事?
陆叙说,你的这个陈伯伯是我最近一个月都在合作的客户,今天来找我谈生意,我以为他不认识你,就直接叫他来这儿了,结果他告诉我这是他的房子……刚你进来,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不过你动作实在太快了,一进来就叫我哥,还硬要说我是刚从北京来的。
我听了陆叙的话都想哭,我怎么这么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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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下肯定死了,我妈估计得从北京追来把我领回去,思想教育是免不了了。我估计还有经济上的压力。至少三个月不给我银子花。
我挥挥手,挺悲壮的,我说算了,我去睡觉了,反正也是死。
我正上楼,陆叙在楼下叫我,他说,我还想跟你说件事情,说了你也不要哭。
我心里想今天是不是见鬼了,你到底要说多少事情,还要不要我活啊。不过我想估计没比这事儿更悲壮的了,于是我就说你说吧,反正都死,再鞭一下尸我也无所谓了。
于是陆叙就说了,我听了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说实话我倒真希望我滚下来,最好能把我摔歇菜了,直接摔医院去,清净!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都撞鬼!
陆叙说的是,今天我接了个电话,是闻婧打来的。
(四十八)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总是出现那天闻婧在我楼下打我一巴掌的场景,想起她说“你从小就喜欢和我抢东西,我哪次都让你,这次我也让你”时心酸的表情。尽管之后闻婧一直跟我说她不喜欢陆叙了,可是我不傻,喜欢一个人不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我知道闻婧心里很难过,可是她能说什么呢?但她什么都不说我更难过。
我翻身起来给闻婧打电话。电话通了,我拿着话筒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支吾了半天才说句“喂,是我”。闻婧也没说什么,两个人在电话两边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闻婧说,林岚,我知道你要跟我讲什么,没事儿,我和陆叙已经没关系了,真的。我一听就无话可讲了,但一思索,不对呀,我和陆叙又没怎么着,关系依然如同玉龙雪山一样纯洁啊。于是我一嗓子给闻婧叫过去,我说滚你丫的,你想什么呢?闻婧也跟我撒泼,她说,林岚你一离开这小北京就出息了,真前卫,都开始跟男人同居了,你妈知道估计得掐死你。你别忘记了你妈知道你和小北从高中起就谈恋爱的时候你妈那脸,跟水母似的,我看着都心寒……
我打断了闻婧,我知道她一贫起来跟火柴没什么区别。惟一的区别是闻婧不说成语,听上去就如同火柴是个大学生而闻婧是个小鸡头似的,我真觉得这是对中国教育的绝妙讽刺。
我听闻婧似乎没事的样子,于是我也没那么紧张了,我就跟她讲我在上海的生活,讲这一段时间自己是怎么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匍匐前进的。我也对她讲了那天我和火柴在街上看到一对尾戒的事情。那天我和火柴在逛街,突然看到金店里在卖一对白金的尾戒。那个款式和我现在手上戴的一样。我摸着自己的戒指差点儿在街上哭出来。因为顾小北也有一只,这曾经是一对尾戒。我不哭不是因为不难过,而是觉得哭了肯定得弄花我化的妆,本来长得就不好看,一哭就更不得了,怪吓人的,吓着别人我良心也过不去,于是就忍了,像歌里唱的那样,眼泪往肚里流。我记得是在我刚进大一的时候,情人节,顾小北站在我们学校门口,站在冰天雪地里等我。
他满脸通红地把戒指拿给我,然后还很慌忙地解释,说这是尾戒,说他没什么企图。
说实话我倒真宁愿他有什么企图,比如来句嫁给我啊什么的,那么我就完完全全地把他套牢了,没跑。我拿在小手指上比划了一下,太大,于是直接套无名指上去了。
我挺无所谓的,结果我戴好后看顾小北,他都快摔下去了,站不稳,跟缺钙似的。
他一张脸红得跟一小番茄一样,我都担心他会不会爆血管。我记得那天他用他白色的长大衣围着我,两只眼睛跟星星似的,在雪地里显得特别明亮,一闪一闪地,特别好看,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看的那个什么红星闪闪放光彩的电视剧。顾小北看着我特认真地说了句话,他说,要是你能戴一辈子就好了。我当时把头埋在他大衣里,用句特矫情的话来说就是,我当时觉得很幸福。
闻婧听了也挺感慨的,她说,她是看着小北和我一起从血淋淋的开始一直走到了没有告别的结局,这一路看得她都挺感动的,真不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样子,也许老天特他妈爱玩儿,怎么糟践人怎么玩儿。闻婧问我,你还爱小北吗?我说,爱。
闻婧说,那你爱陆叙吗?我想了想,说,不知道,不过我比较希望他是我哥。闻婧听了没说话。我不知道她在电话那边是什么表情。于是我岔开话题,我说对了,你知道姚姗姗现在在哪儿吗?还跟北京祸害人民还是转移到别的根据地去了?闻婧说,我又不是她姥姥,我哪儿知道啊,你问这个干吗?我压低声音说,我在上海好像看到姚姗姗了!然后我的耳朵就被闻婧那震耳欲聋的叫声摧枯拉朽了,她在电话里跟唱美声似的叫唤,她说妈的她想怎么着啊?你都躲到上海去了怎么还不放过你啊,追杀呢?你丫是不是见鬼了,别逮谁都是姚姗姗啊,那种女人可不多见啊,起码一千年的道行,你一个人碰见她你还是躲吧,不然估计又得挨俩嘴巴。
我挥了挥手,仿佛姚姗姗那张妖媚的脸就在我面前可以挥散一样,我说,算了,别说她了,一说我就心跳,觉得跟撞邪似的。闻婧突然说,对了,我跟你讲,你还记得上次姚姗姗领来跟我们喝酒的那个民工吗?就是她嘴里的那个什么小表哥。我说记得啊,怎么了?她说,丫居然是我爸单位开车的,这下好了,看我不弄死他。
我说你给我安分点儿,别仗着你爸就欺负别人,人家辛苦开车容易吗?我随便教育了闻婧几声就把电话挂了。
我走出房间,抬头就看见陆叙。我警惕地问,你干吗?陆叙冲我扬扬手中的杯子,说,喝水。我说,你喝水干吗跑到我房间门口喝啊?他挺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说,是你把饮水机搁这儿的啊!我指着楼下的饮水机说,楼下有,你干吗跑楼上来喝?
陆叙说,姐姐!我从房间出来,难道我喝口水还要跑下楼啊!他看我的眼神明显带着鄙视和不屑,我知道他在像看一个病人一样看我,这让我有点儿郁闷。我指着他一脸肯定的表情说,你肯定是在偷听我和闻婧讲电话,对不对?招了吧,姐姐我还可以……还没说完我就冲回房间把门关上了,因为我看到陆叙一脸愤怒的表情,我想再不跑我今儿肯定跑不掉一顿打。关上门我依然听见陆叙在外面说我疯子。我可以想象他一脸愤怒跟狮子一样的表情,特逗。躺在床上我就在想陆叙这小子偷听我向闻婧表达我对小北的感情,下流。其实我不介意陆叙听到,我更愿意他听到了我说的那声“我挺希望他是我哥的”。睡之前我又想了想陈伯伯是否要举报我。想了想后觉得陈伯伯跟我妈比较瓷实,肯定不会袒护我,于是我心里也横了,我说反正就这样了,我妈也挺喜欢陆叙的,有事我把陆叙推出去顶着,我先跑。这小算盘打得挺好的,我妈哪儿是我对手啊,我的脑袋那肯定奔4,我妈那一副脑筋,从小就不是我的对手,撑死也就一计算器。于是我特安稳地睡了,估计梦里笑容也挺甜蜜。
(四十九)
诗人总是说时光飞逝,日月如梭,有时候想想挺对的。当我想到要计算一下日子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都快来上海半年了,周围都开始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氛。上海比北京西化,当我穿行在满街的MerryChristmas中时我就在想我圣诞节的时候一定也要弄一个尖顶的小红帽来戴戴,我幻想着自己能像十六岁的时候一样梳着纯情的小辫子抱着个狗熊耀武扬威地走在冰天雪地里。
平安夜那天晚上我的公司比较变态,加班,我听见一层楼的人都在嚎叫,不清楚的人肯定以为屠宰场搬写字楼里来了,新鲜!因为这家公司是外资的,所以那些洋鬼子们比我更痛苦。我这人比较善于安慰自己,我一旦看到比我痛苦的人我就挺乐的,什么都能承受。晚饭的时候我接到火柴的电话,叫我晚上去她一姐们儿开的歌舞厅,我一听就哆嗦,我怕又遇见上次的那种上吨位的大叔管我叫姐姐,这大过年的,多刺激人啊,我还是歇了吧。于是我告诉火柴说我不去。火柴问我有没有安排,我说还没呢,我想说要不去海边看日出吧,我刚表达了一下我的意思,火柴咣当就把电话挂了。她肯定以为我疯了。
下班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我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看见陆叙站在我的工作间前面。他问我,你想去哪儿啊?我说不知道呢,我打算去看日出,去海边吹吹新一年的风。我说完之后做了个防御姿势,我怕他和火柴有一样的反应,而且他比火柴激烈,是要动手的主儿。结果陆叙低下头对牢我的眼睛,想了想,说,好吧,我也去。先去吃饭吧。
晚上陆叙请我去吃日本料理,说实话我对日本菜有点儿扛不住,我就对那个豆腐比较感兴趣,吃上去跟果冻似的。我吃相不大雅观,不过陆叙挺有风度和气质的,我看着他吃饭都觉得是种享受,跟看表演一样。于是我问他,我说陆叙,从北京到上海来你习惯吗?问完之后我有点后悔,其实我一直怕面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像个鸵鸟一样一直把脑袋埋土里,心里想着爱谁谁,反正我装不知道。陆叙喝了口清酒,看着那个酒杯,对我说,林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上海来吗?我一听就哆嗦,心里想这下撞枪口上了。我埋头吃豆腐,没敢接他的话。陆叙说,其实我就觉得你像个孩子,永远不知道怎么让自己幸福,别看你平时一副小坦克的模样,其实我知道你内心一直都挺怕的,你很用力地在生活,用力地抓住你的朋友、父母、爱人,你才觉得自己并不孤独。我觉得你一个人到上海肯定得哭,所以我就来了。做不成你男朋友,站在旁边也蛮好。
我猛点头,跟小学时听老师念课文时一个表情。我说是呀,不做男朋友多好啊,我真希望你是我亲哥。我说完之后看了看陆叙,我看到他对我笑,笑容挺好看的,可是眼睛里全是飘洋过海的忧伤,很深沉,像我在峨眉金顶看过的那些散也散不开的雾。我看着心里觉得挺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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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上海的晚上很冷,但是我从小是在北京长大的,在北京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我依然在雪地里撒丫子飞奔,何况是在上海。我和陆叙裹着长风衣围着长长的围巾站在路边上,车子一辆接一辆地呼啸着从我们身边穿过去。当一辆莲花开过去的时候,我撞了撞陆叙的胳膊,我说,那,你最喜欢的车子。陆叙点点头,他说,我以后也买一辆莲花最好的跑车,载着你把上海北京给兜完了,然后你想去哪儿我就载你去。他说话的时候口中一大团一大团的白汽弥漫在空气里,他哈哈大笑的时候更是如此。我看他笑得挺豪迈的,也没考虑可行性,我不是说他买不起莲花车子,毕竟莲花不是劳斯莱斯,我是觉得他肯定把我当一旅行箱了,想带哪儿就带哪儿,我怎么琢磨着我是个人来着?不过我看着陆叙的笑容觉得挺幸福的,嘿,像我哥。我就记得自己曾经无数次地跟我妈讲,我说妈您也不是老太太,再和我爸努把力,帮我生个哥吧。我记得我说的时候我妈在看电视,她特狠心,直接拿遥控器砸我,结果啪一声遥控器爆掉了,电池也弹出来了,当时我惊呆了,我妈也吓傻了,我妈愣了一下然后说了句让我想大义灭亲的话,她说,哎呀,你什么脑袋啊,快把电池拣起来装上,我看看坏了没?我当时真想掐她,这一什么老太太啊,起码关心下你女儿的头啊,二十多年前您老肚子里溜达出来的可不是一遥控器啊!
(五十)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当我发现的时候雪已经很大了。我突然想起白毛女,那个时候她脑子里就是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要债的来了。转眼中国已经变得这么繁华,我走在上海的夜空下不由得有点儿感慨。这点儿我像我爸,他就老感叹中国发展迅速。我记得我爸说过的最有意思的一句话就是他吃饭时看着一桌的飞禽走兽时说的,他说,我怎么觉着中国像个暴发户啊。
我和陆叙顶着大雪面无表情地走在路上,身边的那些情侣和不是情侣的人在怪叫,我开始还有点蒙,后来明白过来了,这是在南方啊,下雪跟地震似的一样稀罕。
不过在平安夜下雪的确挺有气氛的,我看着黑色夜空上的雪花心里也觉得很快活。
我和陆叙坐在人民广场的喷泉边上就听到我旁边一女的在感叹,跟念诗似的,吊在她男朋友脖子上,跟个狒狒似的晃来晃去,一边口里跟机关枪似的念念有词,她说,哎呀,雪啊,下雪啦!这真是下雪了吗?这下的是真雪吗?这雪是真的吗?我靠,我有点儿缺氧,丫真该去当一作家,我歇了吧我。
我和陆叙坐在喷泉边上,彼此都没说话,喷泉还没开始喷水,有很多穿着时尚的小孩子在里面跳舞。周围的高楼全都开着明亮的灯,以前总是有人形容上海是个光怪陆离的城市,看来蛮有道理的。我就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一列高速奔跑的火车里,满眼的色泽满耳的呼啸,我突然想起林忆莲唱的“我坐在这里看时间流过”。
我碰碰陆叙,我说你说点儿什么吧。陆叙转过头来望我,他问,你想我说什么。我捧着手哈气,我说随便,你别跟那个女的一样弄排比句出来就成。陆叙哈哈地笑,牙齿蛮好看的。我发现一般男孩子的牙齿都比较好看,比如顾小北,比如白松,估计男孩子小时候没我们那么爱吃糖。他望着我说,你不是要去看日出吗?去不去?
我挥挥手,我说我也就随便说说,这么晚了你打辆车给我看看,这不是去徐家汇,这是去海边!哪个司机敢去啊,谁不怕有命去没命回来啊,看你一脸奸相不是汉奸就是土匪的,谁肯载你去啊,借他仨胆儿,试试。有人敢去我管你叫大爷。
陆叙问,你认识的人谁有车的,借来开开总可以吧。你的那个陈伯伯呢?
我一听他说陈伯伯我就脚软,我现在是求神拜佛巴不得他和陈伯伯从此不要再遇见,问陈伯伯借车让咱俩去海边,得了,别添乱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mpanel(1);
说完之后我突然想起火柴,她那辆小跑可以借我开开呀。我一有这想法就比较兴奋,拿起电话就打。电话响了很多声才接起来,我从电话里就听到一帮子人乌烟瘴气的声音,我握手机的手都有点儿麻。我问火柴在哪儿,火柴说在一盘丝洞里,小妖精多着呢。我一听这修辞倒挺新鲜的。我说我要借车,开去海边玩儿。火柴在那边挺惊讶,她说妹妹不带你这么玩儿的吧,去海边?你以为上海的海边是夏威夷啊?你以为可以看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啊?你以为……我赶紧打住了火柴的话,她一贫起来就没完没了,还净是书面语,头疼。我说你借是不借啊?火柴没答我,我听那动静像是在跟周围的一些人说些什么。过了会儿,火柴说,这样吧,我也跟你去,妈的这帮人没劲,还不如和你去跳海,你等会儿,我研究下线路,等下我过来接你们。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想纠正她我是去看海不是去跳海,都没逮着机会。
要跳海我也穿个小泳衣去呀。
挂了电话我对陆叙说,搞定了。陆叙“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挺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