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向南和晓海之间经过一点小小的曲折-诗人之死

向南和余子期的喜事一两天内就让几个知心的朋友知道了。程思远和黄丹青首先来看望他们,带着祝福,也带着担心。程思远一再告诫他们:“一切要谨慎小心。你们两个,都容易感情外露。”余子期和向南都感激地一一答应了。几天来,他们尽量躲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冯文峰这几天也不在家,他为了把吉雪花缠回家来,一天到晚呆在岳父家里,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所以,他们倒可以放心地在一起。

中秋节过后的第五天,马大海也来看他们了。他是接到向南的信来的。他一进门就乐哈哈地举着一串大螃蟹说:“今天下班,在江边买到几只螃蟹,我想到你们这里来喝一杯酒,祝贺祝贺。晓海不在家?”余子期告诉他:“学校里今天组织看样板戏电影,一连看两场,不许不去。大概要到晚上七点钟左右才能回来。所以我们现在还没烧饭。你来了,我们不等她了,马上烧。”马大海遗憾地说:“我这个大海今天本来想来会会这个‘小海’的。不在家,我给她留两个螃蟹吧?”说罢,他又特地放低声音说:“小家伙怎么样?对你们的事情有意见吧?”向南把脸一红说:“还没有告诉她。她年纪太小。”马大海:“应该告诉她。孩子虽小,经的事不少了。要是她有什么意见,小向可要耐心啊!为了孩子,受点委屈也应该,对不对呀?”向南对他点点头。马大海这一天要留在余子期家里吃晚饭。他诙谐地对向南说:“小向,今天我只带了一张嘴来。不动手。老余也要陪我叙叙话,不动手。你就锻炼锻炼,好不好呀!”向南看看余子期,有点为难。余子期笑着说:“马师傅,你今天有意将她一军,是吧!我和你配合。”他又对向南说:“去买点菜吧,反正没有外人,你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向南只得答应着买菜去了。

马大海和余子期在向南走后,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起家常来了。马大海说:“老余呀!你和小向这件事,我举双手赞成。可是我也想提醒你一下,要小心!文协这个地方,可不简单。什么人都有呀!”余子期说:“是这样,马师傅。除了几个要好朋友,我们没有对旁人说过。不过,我也想,正正当当的恋爱又有什么文章可做呢?”马大海笑笑说:“嘿嘿,老余。会作文章的人什么文章都会作呀。有些人正经文章不会写,就靠写这种文章吃饭。”余子期说:“我们注意一些就是。”马大海又说:“对了,特别是报纸记者,你们千万别向他们掏心!”余子期惊异地说:“马师傅怎么会想到这一点呢?”

马大海叹口气说:“我吃过亏呷,老余!我以前不愿意对你们说,那天小向到我家,我也没说。从文协回厂以后,我也挨了一次整。事情都是报纸记者挑起的。一天,我正在干活,突然有一个《滨海日报》的女记者来找我采访,问我对离开文协有什么想法。我想,《滨海日报》嘛,是咱们党的报,我当然应该对他们说真话。所以,就一五一十地对这位女记者说了,我到文协是怎么搞运动的,怎么决定解放大部分干部的,现在又怎么还没有想通。谁知道,这就惹了一场祸!过了没几天,厂里的头头就把我叫去了,问我为什么敢发泄对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不满。我摸不着头脑,那头头拿出一份东西对我扬扬说:‘都上了《滨海日报》的情况简报了,市革会单副主任也批了,你还赖?’他念出来的那些话倒都是我的话,可是都加上了记者的评语,给我上‘纲’上‘线’了。你看人家把咱的心里话,拌上油盐酱醋当大菜送到上头去了!害得我挨了好几场批判。党籍也挂起来了,就差没把我从劳动中开除了。”

余子期听了,马上问:“现在党籍解决了吗?”马大海摇摇手说:“还在考察呢!不谈这个。我说这事,是要你们当心。”余子期点头说:“谢谢你。不过像那位女记者那样的人在记者中也是个别的吧!”

马大海拍拍巴掌说:“幸亏是个别的!个别的你也得提防呀!”

余子期笑笑说:“现在记者早就不上我的门了。”

马大海说:“不上门正好。”

也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当马大海和余子期议论记者的时候,门口就来了一位女记者。这位女记者过去是余子期家里的常客,还自称和余子期是朋友呢!余子期热情地把她引进屋里。马大海一看到这位女记者,两眼立即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女记者看见马大海,也愣了一下,但立即又热情地伸出手说:“大海师傅,还认识我吗?”马大海把两只大手往膝盖一放说:“我只记得锉刀钅郎头,别的都忘了!”女记者尴尬地缩回手说:“大海师傅的性格很诙谐啊!”马大海嘿嘿一笑说:“什么诙谐不诙谐!大老粗,不会说假吧!”说罢,他站起身对余子期说:“老余,你有客,我走了。我提醒你的话,不要忘记啊!”说罢,他真的抬步走了。余子期送他出门的时候,他叮嘱说:“我碰见的就是她!”余子期点点头,进来了。

女记者嘻嘻地说:“老余和工人交朋友了,不错呀!这位大海师傅为人直爽,我了解。”余子期笑笑说:“偶然来往,谈不上朋友。你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有事吧?”女记者说:“已经下班了,还有什么事?听说你解放了,早就想来看看你了。孩子们都好吗?”余子期回答说:“谢谢,都好。”

向南回来了。她拎了一篮子小菜,兴冲冲地边走边说:“我也不知道应该买什么,反正可吃的都买了。咦,大海师傅呢?”余子期回答说:“走了。”又笑着对女记者说:“介绍一下吧!”女记者笑眯眯地说:“不用介绍,我一猜就猜着,向南,小向同志!对吧?”说着就起身和向南热情地握手说:“我是老余的朋友,常来常往。都买些什么菜呀?”向南听说是余子期的朋友,便也热情地说:“我不会买,子期一定叫我去。”余子期向她使了个眼色,她误会了他的意思,便又说:“你别担心,就请在这里吃晚饭吧!大海师傅给我们送的大螃蟹,他本来要在这里吃饭的。”说着,她就到厨房里忙着弄菜去了。

女记者看着向南走进厨房,回头对余子期诡秘地一笑说:“还保密啊?外面都知道了!”余子期连忙说:“也不过是朋友呀!”女记者诚恳地说:“算了老余,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也是闻讯而来,向你道喜的。你的生活是应该安排安排了。”余子期见她这样讲,也只好默认了。

“什么时候办喜事啊?”女记者关心地问。

正在这时,晓海看电影回来了,她听到女记者提到喜事,不由得竖起两只耳朵,因为这几天,她也正想着这个问题呢!

晓海对于向南在自己家里出现,最初是高兴的。可是第二天一早,向南又来了,直到晚上十一点钟才走。第三天、第四天又是这样,她就有点奇怪了。而且,她看见向南和爸爸交谈得十分亲密,还不断地交换亲热的目光,她心里就有了怀疑。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荣荣。荣荣说:“肯定是你爸爸要给你找个晚娘!”晓海的心往下一沉,从此就开始用警觉的目光去观察爸爸和小向阿姨的一切了。

余子期看见晓海回来了,很不愿意把原来的话题继续下去,便含含糊糊地说:“这些事慢慢再说吧!”不料女记者却偏偏不理会,她拉过晓海的手说:“为了孩子,你们还是早点结婚吧!孩子有了照应,我们这些朋友也高兴呀!”她的话说得十分诚恳,使余子期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是啊,家破人亡,带累孩子吃苦了!”女记者突然眼圈一红,索性把晓海楼住说:“可怜的孩子!你爸爸给你找了一个新妈妈,以后就好了。”晓海从她的怀抱里挣出来,跑进自己房间里去了。向南出来招呼说:“吃了饭再谈吧,快八点了,晓海该饿了!”女记者听说吃饭,赌咒发誓说吃过了,一定要走。余子期也不强留,送她到门口。她把余子期往回推说:“老朋友,不用送。吃糖的时候别忘了我就行了。”余子期说:“忘不了!”便回来张罗吃饭了。

饭菜摆好,向南叫晓海,可是叫了几声都不应。余子期又叫几声,晓海才走出来。她不朝饭桌走去,也不理向南,只对爸爸严肃地说:“我不吃。爸爸,什么时候,我要找你谈几句心里话。”余子期和向南都愣了一下,互相看看。余子期把晓海往怀里一搂说:“我们的小女儿有什么话要说呢?说吧!爸爸和阿姨一起听。”晓海发现,爸爸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睛仍然看着阿姨,心里就起了火。她从爸爸怀里挣出来,不友好地看着向南说:“我只和爸爸说话,不要外人听!”说罢,跑进自己的房间,把门用力一关,再也不出来了。

向南感到十分难堪。她看看桌上的饭菜。又看看余子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余子期小声叫了声:“小向!”她把头一扭,也不回答。余子期长叹一声,倒在自己的小床上。向南见了,连忙擦干眼泪走到他的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来。他也坐了起来,把她的脸扳过来仔细看了一会儿,问:“不哭?”向南朝他点点头,但是眼泪却偏偏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她索性抽泣起来了。

余子期用大手一颗一颗抹去向南的眼泪,热烈地对她低声说:“不哭,不许哭。晓海是好孩子。她怀念妈妈,她需要母爱。你能理解我,就应该理解她,像爱我一样的爱她。我知道,你是能够这样爱她的,你是爱她的。你和她是我生活里的两根支柱,我不能没有你,也不能没有她。这一点,你是懂得的,对吗?你为什么要哭呢,小鬼啊?”

向南握握他的手,自己擦干了眼泪,对他说:“我懂。我就是心里难过,为她,为你,也为自己。我不会做母亲,我代替不了如梅啊!但是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要学着做母亲。我去和晓海谈谈,好吗?”

“好呀!”余子期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也把向南拉了起来,对她说:“今天就谈吧!马上就谈吧!你去找她,我就在这里等着。”向南顺从地点点头。他又低声地对她说:“你多好啊,小向!”

当向南轻轻地推开房门走进来的时候,晓海正伏在床上看一张照片,没听见向南的脚步声。向南在她床头坐下来,她才发觉,立即把照片往枕头底下一塞,满脸是泪的看着向南。向南理理晓海额前的头发,问她:“是妈妈的照片吧?”晓海不回答,只是看着向南,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流到枕头上。

向南感到心头又紧张,又痛苦。她同情晓海、爱惜晓海的感情,可是,她又能对孩子说什么呢?孩子心灵上的伤痕是无法消除的。她两手抚着晓海的脸,看了许久,然后站起来拿了一条毛巾,为晓海擦去泪水。晓海的清澈而略带黄色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她,颤动着的嘴唇张开,叫了一声“阿姨”。停了一会儿,她问向南:“你见过我妈妈吗?”向南回答说:“见过。我知道,她是最好的妈妈。我跟你一样喜欢她。你看,我能代替她吗,晓海?你愿意叫我妈妈吗,晓海?”说这些话的时候,向南的心怦怦跳,面红耳热。她把发烫的脸贴在晓海的被泪水沾湿的枕头上。晓海慢慢伸出一只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张有点发黄的照片,递给了向南。照片上有三个人:余子期和柳如梅,还有一个怀抱着的婴儿。

“这个孩子是你吗?”向南问。

“是姐姐,”晓海回答说。这一张照片是姐姐到黑龙江去的时候送给我了。姐姐说:“晓海,现在,这张照片就是我们的家了。你要记住,妈妈是好人,爸爸也是好人。我对不起妈妈,这张照片就交给你保管吧!一定要常常打听爸爸的消息。爸爸需要什么,你就给他带去。今年姐姐回来。又看了这张照片,她想带去,看我舍不得,就没有带。”

晓海不会大声哭泣,她只是流泪,流泪,不停地流泪。生活已经噤闭了她的哭声,只是不能封闭她的泪泉。十三岁的孩子啊,学会了像饱经沧桑的老人那样压抑自己的痛苦。向南忍不住泪下如雨。她用发抖的声音问晓海:“晓海,你喜欢阿姨吗?要是你不喜欢,阿姨明天就不来了。因为爸爸离不开你,爸爸不愿意让你心里难过。”

向南紧张地看着晓海的那张可爱的小嘴,她多么害怕听到一个“不”字啊!

晓海从床上坐了起来,郑重地向向南摇摇头。

向南的脸色苍白了,她用轻得听不见的声音问:“不喜欢?”晓海又摇摇头,同时把头靠在向南的肩膀上……

谁能描述出向南此刻的心情啊!喜悦,激动,又带着强烈的痛苦。她感到,好像有一副干斤重担突然压在自己的肩上。她的心头油然升起一种从来没有体味过的感情——母爱。还用说什么呢?什么也不用说了。她把晓海从自己肩头扶起来,弯腰拾起床边的鞋子,给晓海穿在脚上,然后把晓海拉下床说:“我们到爸爸那里去,好吗?”晓海点点头。向南拉着晓海走到外面,站在余子期面前。余子期眉毛轻快地跳动,嘴唇张合了一下,但他却一句也没说。他只是张开双臂,把向南和晓海一起拥抱在自己的怀里……

第二天,晓海早早就起来了。她轻手轻脚走过爸爸的房间,买来了三份早点,等待向南阿姨到来。吃过早点,她拿起书包,亲热地对爸爸和向南说:“爸爸,阿姨,我走了!”向南高兴地伏在余子期肩上说:“我的福气真好,有了这么大的女儿!”余子期也笑着对她说:“我早说过了,你们会相爱的。我们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晓京还没有回信?你寄的是航空信吗?”向南想起晓京,便问余子期。

余子期回答说:“航空信我还嫌慢,恨不得拍电报去呢!”他给晓京的信已经寄出去五天了。其实,在干校那次批判会以后,他就在信里对女儿说:“我将要给你们找一位妈妈。”他估计,不过今明两天,晓京的回信就要到了。

果然,下午他们接到晓京的信。晓京在信里对爸爸说:“爸爸,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做主。我不应该提什么意见。你是经过风浪的人了。我相信你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但是,在信纸的一只角上,他却又写下两行小字:“向南同志究意是个什么样子呢?你说我见过,我已经记不清了。是一个头发很短、年纪很轻、面孔圆圆、红红的女同志吧?她的额头好像有点前奔?”向南读了这段小字,忍不住笑着摸摸自己的额头说:“要不是额骨头高一点,晓京还记不起我了呢!”余子期用指头点点她突出的额头说:“丑丫头,现在变成丑妈妈了。”

“你不要给她回信,我写,好吗?”向南说。

“你写更好。不过要像个妈妈的样子,不许调皮。”余子期回答说。

向南马上说:“当然了。不过,谁又规定了,妈妈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她说着,就摊开信纸,飞快地写起来,不一会就写好了。她把信交给余子期。余子期看了信,哈哈大笑,笑得浑身发颤,嘴里不住地喊着:“小鬼呀小鬼!”

向南的信里,有这么一段:

“我的外貌,你记得大致不差,而且抓住了主要特征,如额头前奔。小时候,我问妈妈,‘我的额头为啥这样高啊?’妈妈说:‘怕你嘴馋呢!偷吃嘴的时候,啪!额头碰痛了;就不想吃了。’不过我的嘴却是照样馋。为了不碰痛额头,我从不张着嘴到桌子上去咬东西,而是用手拿着送进嘴里。这样就既满足了肚子,又保住了额头。后来,我嫌我的额头难看,常常拿它往桌子上碰的,可是骨头已经长硬,再也碰不低了!现在,我倒喜欢自己的额头了,因为它使你记得了我。还因为,头脑里装的是思想。思想永远前奔,岂不是一件好事?你说对吗,晓京?关于我的年龄,其实已经不算太轻,人活七十古来稀,我已快到一半了呀!不过按婚姻法的规定,做你的妈妈还是年轻了几岁。那么咱们就做朋友吧!不要听爸爸的话,叫我什么妈妈。我听你叫我‘向南同志’就很亲。要么,叫我老向也好。晓京,亲不亲,不在称呼,而在于我们的心是否连在一起。我们四个人,爸爸、你、晓海和我,被一种共同的感情紧紧联结在一起了。这种感情就是爱。我们一起爱爸爸,爸爸爱我们三个人。”

余子期强忍住笑说:“这后面几句还像个样子。”

向南调皮地说:“不许你改我的信。我就这样做妈妈,你拿我怎么办吧!”余子期笑着把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封好说:“好吧,丑丫头本性难移。我就给你寄去,看你难为情不难为情?”

向南从余子期手里一把夺过信说:“我就去寄,有什么难为情的!”说着,她就拉门往外走,吉雪花却正好走了进来。向南连忙退回屋里说:“吉老师回来了,快来坐一会儿吧!”吉雪花走了进来,余子期也关切地问:“来家了?”吉雪花笑笑说:“是特地来看你们的啊!”余子期连忙泡上一杯茶说:“谢谢你,小吉。你也知道了?”吉雪花笑着说:“冯文峰早就把事情说得满天飞了。晓京也在信里对我说了。”

“晓京的信里说了什么呢?”余子期和向南一起问。

吉雪花说:“她为你们高兴。她托我来看看晓海,要我劝晓海不要阻拦你们。看样子,没什么问题,是吗?”向南的脸红了一下,坦率地对她说:“有过一点曲折,现在都好了。”吉雪花高兴地说:“这太好了!我祝贺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呢?”向南笑笑摇摇头,又看看余子期说:“没定呢!到时候请你吃糖!”余子期马上拿出一盒糖果来说:“今天就先吃几粒吧!小吉,怎么样,和小冯和好了吧?他这几天都在你那里?”

吉雪花的神情立即暗淡下来。她叹口气说:“和好,是根本不可能了。不过,我也不想离婚。爸爸的问题还没解决,妈妈又病着,不能再给他们添心事了。我根本没有告诉父母我和他分居了,我只是对他们说,冯文峰见他们的身体不好,要我住到家里照顾他们。所以两位老人倒高兴了,对冯文峰格外好。冯文峰也就利用这一点,每次休假回来纠缠我。”

余子期劝解说:“那你们就和好吧!年轻人,哪能没有缺点呢?改了就好。”

向南也说:“是啊,你就回来吧!跟你在一起,冯文峰也许会慢慢好起来的。”

吉雪花恳切地说:“谢谢你们。老余、小向,你们坦率地告诉我,他最近的表现怎么样?他说他都改了。”

向南立即接口说:“改了吗?我看——”刚说了这几个字,她看见余子期责备的目光,就停住不说了。余子期温厚地笑着对吉雪花说:“我看是改了一些。小吉,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改起来也都不那么容易呀!小冯的毛病,不能全怪他自己,客观上也有不少助长那些不良倾向的因素。你应该耐心。”

吉雪花又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我也自己劝自己呢!哪一家夫妻没有矛盾呢?我也是希望他改好啊!可是他的毛病,已经不是一般的弱点了。现在社会上是出现了各种不良倾向,这些,各种各样的人都看到了。有的人厌恶、抵制这些东西;有的人害怕、躲避这些东西。可是他呢,却是自觉地去利用这些坏东西,还把这说成是跟上社会潮流!你们说,这叫人怎么办呢?”

余子期和向南都很赞成吉雪花对冯文峰的分析。说心里话,他们都认为这对夫妻配错了。吉雪花像一朵晶莹美丽的雪花,那么纯洁而轻柔。冯文峰呢,却是混浊而低下,满身市侩气。但是,君子成人之美。既然月姥已经系错了红线绳,他们也只能设法把这很快要断的红线重新结起来。更何况,他们自己正处在幸福之中呢?所以,余子期仍然劝告吉雪花说:

“你也别把他看死了。生活会变的。生活变了,人也会变。小吉,我们一起努力把他变好吧!”

向南也热情地攀住吉雪花的肩头说:“雪花,你回来。我教你一个办法。你和他约法三章:不许再无中生有地打人家的小报告,昧着良心诬馆好人;不许再跟着李永利大喊大叫,以整人为乐事,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不许再满脑子自私自利,在同志间吹吹拍拍,庸俗得像个市侩。要是违反了,你再回娘家。”

向南的态度诚挚而热情。但是她一口气讲出的“三不许”,却又句句点中冯文峰的要害,刺痛吉雪花的心。她自己不觉得,余子期却感到了。他朝向南使个眼色,要她坐下来,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吉别听她的。她不懂这些事。夫妻之间,只能互相商量,哪能提什么这不许,那不许的啊?将来小向要是对我来这一套,我就要加一条:允许打老婆。小向,你可要当心!”向南看着余子期的眼色,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对吉雪花抱歉地说:“雪花你别多心,我是信口乱说的。还是子期说的对。”吉雪花也笑笑说:“我不会生气的。我也是这样看他的呀!不过他也曾经是一个比较单纯的青年。要不——”说着,眼圈红了红。向南十分过意不去,她又过去攀住吉雪花的肩头,安慰说:“雪花,他会好的。会好的,等他回来,我和子期都一起劝劝他。我们做个好朋友,好吧?”吉雪花感动地拉住向南的手说:“谢谢你,小向!我该回去了。我给晓京写封信,叫她放心,好吧?”向南跟着她站起来说:“正好,我也要去给晓京寄信,一道走吧!”

吉雪花和向南刚刚准备出去,冯文峰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气急败坏地对吉雪花说:“还不快回家!家里出了大事!”吉雪花脸色一变问:“妈妈身体不好?”冯文峰含含糊糊地说:“回去就知道了。”吉雪花不再问什么,她匆匆忙忙和向南说声“再见”,快步下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