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骡子忙催促道:
"说说,快说说,二哥!或许……或许我也见过哩!"
二牲口道:
"不!不!你不会认识这个人的,兔子更不会见过。他死的时候,兔子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哩!那是在青泉县的官窑局,约摸是在光绪十六七年的时候,二号大洋窑有个老窑工叫赵老五,这人命硬,出了五回大事,都没把命送掉。一次冒顶,砸伤了他的腿;一次片帮,飞起的矸石打伤了他的头;还有一次木车撞了他的鼻子,都没把他搞死。光绪二十一年,二号洋窑透水,一下子死了几十口子,这赵老五硬是他娘的爬上来了。后来,大伙儿就叫他赵半仙,赵窑神……"
"后来呢,后来他怎么样了?"小兔子问。
"后来,他还是死了,脏气爆炸时被炸死在窑下了。大伙儿不相信他会死,都说他是升了天!谁知道呢?那窑后来被封了,死掉的人也没抬出来!"
"二哥,别说了!扒!咱们就在这儿扒吧!赵半仙,赵窑神来给咱们领路了!扒吧!我的好二哥哟!"
三骡子高兴地喊了起来。
在这个确凿存在的窑神爷面前,三人的意志很快统一起来,他们都固执地相信,这堆堵塞物前面就是通往井上的道路,就是通往希望的道路。
神灵在保佑着他们!
扒了很长、很长时间。
不知道他们睡过去、醒过来重复了多少次,不知道身上又被碰伤、撞伤过多少处,只知道他们带在身上的发臭的马肉又吃掉了一小半,巷道终于扒通了。
最初,那只是一个斗大的洞,洞那边有风吹过来,使他们昏昏沉沉的脑袋多少清醒了一些。他们不扒了,他们想试着钻过去,可钻了几次都没钻成功。连身子骨最小的小兔子也钻不过去。
他们只好再扒。
不曾想,这一扒,却又造成了上面矸石的一阵冒落,把原来扒出的洞口又埋严实了。
他们毫不灰心,他们已从洞口那边刮来的风中判断出,那条巷道应该是通的,这就是说,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那个蓝面孔的窑神爷确实给他们指出了一条生路!
二牲口用斧子在最前面刨,三骡子和小兔子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接着他递过来的一块块矸石,往身后抛。身后的道路他们不管了,即使这一回搞错了,他们也不愿再把身后这充满死亡的道路再走一遭了。
他们很快又将洞口扒出来了。
二牲口第一个将身体探了过去。
万万没想到,二牲口手中的斧子在通过洞口时碰在了一块突出的矸石上,"哗啦"一声,上面的煤块、矸石再一次冒落下来,恰在腰眼处将二牲口卡住了。
二牲口似乎是叫了一声,继而,便没命地喊:
"快!哎哟!快把我推……推过去!哎哟,快……快……推!"
洞口这边的三骡子和小兔子慌忙扑到二牲口身边,拼足力气去推二牲口的臀部和大腿,这一推,却推得二牲口惨叫起来。
三骡子住了手:
"不!不能推!兔子,快扒!快!二哥,你忍着点!"
三骡子和小兔子飞快地在二牲口身下扒起了矸石碴。
这时,被卡在洞口的二牲口却突然发现:洞口那边还有人!那人就在他身子前下方的一个什么地方蠕动着,他听到了那人的喘息声,听到了他身下矸石、煤块发出的滚动声,他判断出,他在向他身边爬。
"兄……兄弟……快……快来救……救……救救我!"二牲口忍着身上的剧痛,向那人呼救。
那人不答话。
爬动的响声也没有了。
"兄……兄弟……好兄弟……拉……拉我一把吧!我……我不……不行了!"
那爬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然而,那人还是没说话。
那人爬到了他的身子下方,伸出手来四处乱摸,在摸索之中,那人碰到了他的一只支撑在矸石上的手。
"快……快……把我拉……拉出来!"
那人的两只手抓住他的手。那人的手像鸡爪子,好像根本没有肉似的。他抓住他的手,又哆哆嗦嗦地喘息了一阵子。
"好……好兄弟,快……快帮我一把吧!"
那人的手在向他胳膊上抓,渐渐地,那人的头也抬了起来,二牲口嗅到了一股腐尸身上才有的恶臭气味,他吓得将自己的头拼命抬高。
他想到了鬼。
那人将他的胳膊抓得死死的,手上坚硬的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肉里,使他感到了疼。他不得不把另一只手移过来,想制止那人的掐挖。
可他的手却那么无力,他无法将那双魔爪般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开,那人的手仿佛长在了他身上似的。
他感到一个球状的东西靠近了他的胳膊,他突然想到,这是一个人的脑袋。
那个脑袋上合乎情理地长着一张嘴,那张嘴里合乎情理地扎着两排牙齿,那牙齿似乎也合乎情理地靠近了他的胳膊。突然,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他想赶快把手抬起来,把那个脑袋推开,可还没等他抬起手,那人已狠狠咬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将他的胳膊咬得很死、很死,他怎么挣也挣不开。
那人连皮带肉从他胳膊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二牲口一声尖利的惨叫,差一点儿昏了过去。
"快!哎哟!快!哎哟,快扒,这……这边有……有狼……有狼……"
那只狼还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那只狼嘴里咀嚼着二牲口身上的肉,手里还抓着他的胳膊。
这就是说,他准备活活吃掉二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