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老爷和胡贡爷高明哩!
支持不仅仅来自土匪张黑脸和李旅长李四麻子,宁阳周围的三县绅商各界、周围三县几十万民众,都给予了他们宝贵的支持。三县绅商各界一致认为:天津人到他们这块地盘来开矿是没有道理的,出了这么大的灾难而又如此蛮横则更无道理。因此,田家铺窑民应该打。三县绅商各界的头面人物一讲话,三县民众还有什么话可说?他们的地方观念原本是很重的,绅耆老爷们认为该打,于是,他们便极一致地认为该打,被张贵新取缔的宁阳红枪会又活动起来,听说,红枪会总老师范五爷已秘密和红枪会各团团长通了气,准备在必要时给予田家铺窑民以实力支持。在田二老爷和李四麻子互不相关的竭力活动下,三县绅商决意驱逐张贵新,而驱张的最好借口就是促使张贵新和窑民开战。
三县绅商对镇守使张贵新素无好感,尽管张贵新一再注意和他们搞好关系,他们对他还是耿耿于怀。绅耆老爷们一贯认为:张贵新是无恶不作的土匪,决没有资格做宁阳三县的镇守使!老爷们忘不了他占山为王时对宁阳县城的一次次袭扰,更忘不了辛亥年间,他借"革命"之机,吊打三县绅耆的暴虐行径,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被吊打过,那一次,宁阳商会会长竟被活活打死!他们的记忆力是极好的,这个仇恨他们没有忘掉,他们嘴里不敢讲,可他们早就在那里等待复仇的机会!
现在,机会总算来了,他们要借窑工们的鲜血来书写张贵新的暴行!然后,再以合法的手段将张贵新逐出宁阳!
因此,窑民们必须坚决打,必须好好打,必须打个血流成河,否则,便太对不起绅耆老爷们的一片苦心了。
绅耆老爷们因此慷慨解囊了,你一千,他八百,捐了不少款子,还有人干脆连护家院的枪也捐了出来。目的只有一个,赶走张贵新,建立民风纯净的新宁阳。
而这时候,省城的舆论也大大有利于窑民们,以《民心报》为首的几家报馆逐日报道田家铺骚乱情况,大名鼎鼎的《民心报》记者刘易华,接二连三地发表署名文章痛骂张贵新和大华公司,呼吁省城各界关注田家铺局势,预言张贵新之匪兵将血腥弹压无辜民众,省城舆论为之哗然,由省商会一位副会长牵头,"田案后援会"业已成立。
在政客、军阀、土匪、绅商、流氓、地痞以及形形色色的热心老爷们的关怀下,这场决定宁阳地方政治的战争,被顺利地推进了轨道,它要按照自身的规律和惯性来运行了,任何人已不可能凭借自身的力量来阻挡它的爆发了。
这真是一场奇妙的战争!
枪声是在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同时爆响的,当时,贡爷正在主井汽绞房里发呆。他坐在绞车操作台前的铁转椅上极力想弄明白绞车是个什么玩意?何以一打上汽便可以轰隆隆地转动起来?他很认真地扳动着操作台上的一个个闸把子,一双好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操作台前方的巨大滚筒,希望它能在他的操纵下轰隆隆地转动起来。然而,扳了半天,那巨大的缠满钢丝绳的滚筒却纹丝不动。贡爷有点火了,用脚将铁皮操作台踢得"哐哐"响,边踢边骂道:
"操他娘的,这洋玩意儿也欺生哩!"
身边,一个机器厂的工友说:
"贡爷呀,不是欺生,是断汽了;没有汽,它哪还开得起来呢?"
断气?这洋玩意儿又不是牲口,哪有断气一说,贡爷认定那工友是在唬他,眼一瞪,恨恨地道:
"你小子别瞎扯,这铁家伙又不是牛马骡子,咋会断气呢?它要真是断气,贡爷我就能用鞭子把它的气抽上来!"
贡爷很自信,仿佛面前耸着的不是一部钢铁的机器,而真是一头牛、一匹马、或一匹骡子什么的呢!
那工友知道贡爷误会了,又解释道:
"贡爷,不是那么回事呢!我说的这个汽呀,是蒸汽。没有蒸汽的推动,机器便转不起来。"
"哦!哦!"
贡爷明白了。贡爷知识见长,贡爷捏着尖下巴,频频点动着干瘦的脑袋,自作主张地道:
"也不尽然,倘或是有风呢,倘或是用个房子一般大的风箱来鼓风,用骡马来拉风箱呢,这铁家伙也必能转起来!"
那工友不同意贡爷的看法,坚持认为:蒸汽机惟有蒸汽方能作用于机器,而风是不行的。
贡爷的天才发明,被人家否定了。贡爷有些恼火,遂摆摆手,不屑地说:
"你不懂,你不懂!贡爷我吃的盐也他妈的比你们吃的饭多,这简单的道理还能瞒得了我?这洋机器的道理,和那风车的道理也就差不多哩!"
"不对,贡爷!蒸汽是蒸汽,风是风,这是两码事,公司的小火车不也是蒸汽机推动的吗!你换成风车试试?"
贡爷不高兴了。他决不相信面前这位机器厂的工友能比他知道得多。他的脸孔一下子拉得老长,很威严地干咳一声,准备好好训斥那工友一顿,可就在这时,"砰砰叭叭"的枪声炸响了,贡爷一惊,急急冲出了绞车房,站在门口的高台阶上四处张望。
绞车房东面是被大火烧塌了半边的主井井楼,井楼倾斜的钢梁上飘荡着一面红色的三角旗,旗下一个担任瞭望任务的窑工正攀着钢梁一步步往下爬,远远地看去,像个机灵的猴子。绞车房西面是公司机器厂的一幢高大的厂房,那厂房的青石高墙完全阻住了贡爷的视线。北面是公司的煤场,贡爷从那两座小山丘似的煤堆中间看到了护矿河边上腾起的一阵阵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