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爷和二老爷都坐不得条凳,贡爷岁数大了,落下个腰疼的老病根子,身后没个靠头,就觉着腰酸。二老爷太胖,臀部很大,坐在窄窄的条凳上觉得硌腚。于是,田六麻子便兔子一般蹿到对过一家酒馆里借了两张太师椅,重新安排两位老爷舒舒服服地坐下。
坐在太师椅上喝着香茶,田二老爷关切地向田六麻子询问道:
"老六,生意还好么?"
"还好!还好!只是……只是指望卖茶是赚不了什么钱的,年前,小的和县城商会的几位大爷一起做了点小买卖……"
"唔,好!好!"
这时,一直注视着街面的贡爷轻轻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还用手去扯二老爷的衣袖:
"二爷,瞧,您瞧,她们来了!"
果然来了。二老爷真切地看到:分界街旁的几个小巷里,陆续涌出了一帮挑担、提篮的女人们,这些人渐渐在分界街上汇成了一股喧闹的人流,吵吵嚷嚷地沿着分界街往公司大门进发,转眼间,走在头里的大洋马和小兔子妈已来到了茶棚边上。
大洋马和小兔子妈都看见了田二老爷。
田二老爷未待她们发话,便挥挥手道:
"快去吧!快去吧!我们在这儿看着哩,他们只要敢动武,我们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送饭的队伍涌过去了,涌到了公司大门口,涌到了公司护矿河的大石桥上,贡爷和二老爷看见,桥上十几个持枪的大兵将她们拦住了。
这时,坐在太师椅上的贡爷不禁为桥面上的女人们捏了一把汗,贡爷甚至认为,现在已到了非打不可的时候了……
田大闹想尿尿。他不愿为这小小的一泡尿而爬到井楼下面去。这不值得——一上一下要耗费好多精力,况且这会儿自己似乎也憋不住了。他低下脑袋朝地面上望了一眼,见地面上恰巧没人,于是,便决定站在井楼的横梁上向下尿。
这真有意思。眼见着自己体内排出的尿液在高空中划着弧线,然后箭一般地抛到地下,田大闹便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和满足。谁他妈的说窑户们没有娱乐?他田大闹的娱乐就不少,细想一下生活中处处都是娱乐哩!在地面上,他能尿得很高,他能将尿从男茅房尿到女茅房——这是极不容易的,他毕生只成功过一次,第二次他就将尿尿到了自己头上……
他居高临下地尿着,不断变换着方向,他希望能尿得更远一些,将空中那条弧线划得更大一些。
不料却误伤了自己的弟兄。
一个被击中了脑袋的大汉在仰脸大骂:
"田大闹,我日你姨,你他妈的咋往老子头上撒尿?!"
田大闹认出来,那大汉是二团团长田大头。他才不怕他哩。
"大头,我操!你哪儿不好趴,偏要趴到大爷我的鸡巴下面!"
大闹一语双关,很有理哩!
田大头更不示弱,卷袖子撸胳膊,张牙舞爪地大骂起来:
"大闹,你下来!我非揍你个孬种不可!你要不下来,就是婊子养的!"
田大头身边一下子聚了很多人,很多人都跟着起哄,希望他俩能热热闹闹地打起来,给他们单调的生活增加一点乐趣。
"揍!大闹,下来,和大头揍!"
"大头,你爬上去!"
"对,大哥,你爬上去!"
田大头却不愿爬上去,依然仰脸大骂:
"大闹,我日你姨姥姥,你敢不敢下来?"
田大闹看着田大头仰起的脸,觉得很好玩,遂产生了再尿一回的念头。他想,若是能一下子尿中大头的扁脸,一定很好看哩。冷不防,他又将残余的尿全部冲着大头的脸射将出去。
遗憾!尿没有击中大头,却击中了几个看热闹、起哄的家伙。
这下子激起了众怒,两个沾上了骚味的汉子顺着歪斜了的钢梁爬了上来。
田大闹急了,不知该咋办才好。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矿门口石桥上吵闹的人群,看到了送饭的娘儿们在和大兵们纠缠,他眼睛一亮,叫了起来:
"我操!别闹了,弟兄们!有情况!有情况!"
地面上的人都愣住了。
田大头是团长,负有守卫井口的重大责任,遂大声询问道:
"妈的,什么情况?"
"不好了!矿外的娘儿们给咱们送饭来,在大门口被大兵们拦住了!大头,快,快!快派些人去接应她们!"
"你他妈的骗人!"大头不相信。
"我操,骗人是婊子养的!"大闹这回是认认真真的了。
"走!接她们去!"田大头迟疑了一下,终于把手一挥,带着百十号人顺着井口铺就的运煤小铁道向大门口走去。
田大闹也觉着肚子饿了,扎扎裤带,主动放弃了瞭望任务,一步步攀着钢梁下到了地面上,尾随着田大头的接应队伍往大门口涌去。管它什么瞭望不瞭望哩,大闹不管了!大闹又不是团长,哪能管这么多。
占领主井井口的是以田姓窑工为主体的窑工二团,共十个队,大闹是三队队长,同时还兼着窑工代表团的代表。可大闹却觉着受了委屈,他认为他是能当团长的,田二老爷硬是没让他当。田二老爷根本没把他大闹当个人看!因而,他不愿意负任何责任,他跟着大伙儿一起混混也就是了!占领井口以后,他主动放弃了队长的职责,自说自话地爬到井楼上——他觉着在井楼上挺好玩,能看看风景。
现在,肚子饿了,风景也没心思看了,他得跑出矿去看看;死守个破井口,有他妈的屁用?不守了,大闹不伺候了,即使是给个团长当当,大闹也不伺候了!大闹得先混上一顿吃的,然后,找个地方眯它一觉,如果能有个女人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