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我怎么会在这里了”他一边想一边从凉爽的大厅里走出来,站在约翰·肯
尼迪机场外一块唾迹斑斑的柏油路上。
他浑身上下的打扮即便在这个季节也是很引人注目的:上身是一件有些带褶的亚麻西
服,颜色有点像褪了色的土豆叶,脚穿一双黄色的帆布鞋,浅色衬衫上系着一条鲜红的领
带,胡子是微黄的,浅色的头发连着刚刚露出茬儿的络腮胡子,一双湛蓝的眼睛隐藏在墨
镜后面。他的身后是三只硕大而豪华的箱子,它们不甘冷落似乎在等待主人能够尽快地清
醒。一个小个子的黑人搬运工站在箱子旁边。这时,他摇了摇自己的头,似乎在表示惊讶,
从哪里来了这么多车和人。
一台林肯牌高级轿车轻轻停在了他的身边,司机从车上跳下来,麻利地把所有精子放
进了后备箱里。他傲慢地看着司机搬着这些沉重的箱子,然后转身给了黑人搬运工十个美
元就钻进了车里。
“上宾馆!”他抛给司机一句话,然后就升起了与前排座位之间的电动玻璃隔板。深
色的车窗外,巨大的广告牌和路标不断向后掠去,他看着这一切,感到索然无味,就决定
打个盹地。很快,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司机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他从昏暗的车里先探出
一只脚,然后又伸出另一只,当两脚都踩到了人行道之后,便从车里钻出来,挺直了身子,
嘴里小声嘟快了一句:“总算到了。”
宾馆的墙如同一面灰色的石崖悬在人的头上。他低下头,没有理睬司机伸过来的手,
径直向饭店的大门走去。司机尽管已经不年轻了,但还是迅速地跑到前面恭敬地给他打开
了宾馆的大门。他的身影在提亮的青铜制的门把手上倏地一闪而过,而他似乎没有发现司
机殷勤周到的服务,便直接走到了前台旁,目光越过对他微笑的接待员,看着大厅的某个
地方,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伦德克维斯特。你们这里应该有我订的房间。”
“伦德克维斯特先生?请稍候!”
“先生,”前台接待员在计算机键盘上敲了几下说,“您的豪华间是4-A,这是您
的钥匙,先生。”说完他冲推着客人行李的小伙计啪地打了个响指,做了个怪相,提醒这
个伙计千万不要把这一大堆箱子和这位傲慢的先生一起用电梯运上去,接着转过头来,收
住微笑,有点试探地问:“先生,您在自己房间里填房卡吗?”但他没有得到回答,客人
从柜台上拿起钥匙和磁卡,便向电梯走去。他简短地对电梯员说了句:“四楼。”
“是,先生。”
前台接待员被客人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好几分钟才醒过神儿来,连忙抓起电话找当
班经理,请他一定在客人进房间之前迎住他。
挪威女王陛下的臣民科尔汉利乌斯·伦德克维斯特先生走进自己的豪华套间,并未坐
下来休息,而是不慌不忙地踱来踱去把所有的房间都转了一遍。年轻的女清扫员一边解着
箱子上的带子,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位奇怪的客人把这个拥有六个房间的豪华客房里的每一
个抽屉、衣柜、冰箱都打开嗅了一番,他甚至连整齐地装在宾馆包装袋里的毛巾、浴衣都
没放过。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之后,伦德科维斯特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往高脚杯
里添了少许冰块,然后哗地一声倒了半杯酒。匆匆赶来的经理像根棍似的呆立在客厅中,
他看着这位古怪的客人走来走去已经有一刻钟了。但他并没有急于说话,作为一名从跑腿
伙计一直爬到当班经理位子上的有着丰富经验的人,他的年龄和阅历都在提醒自己:“站
着,等着,客人自然会注意你的。要知道一千四百美元一宿的客房绝非人人都住得起的!”
伦德克维斯特先生仰在沙发里,喝了一日威士忌,然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接着煞有
介事地摘下墨镜,盯着值班经理,嘴里嗯了一声。
“您对这里的一切还满意吗?”看到客人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经理立刻客气地问。
伦德克维斯特先生满意地点点头。
“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是的,”伦德克维斯特先生把目光转向年轻的女清扫员——这是一位小个子的二十
岁左右的黑人姑娘,她手中端着一个小金属箱子,站在经理身后,“请把箱子交给你的经
理。”说着,他点看了一支雪茄,“这不会令你为难吧,经理先生?”
“叫我理查德好了,先生。”
“理查德,麻烦你把这个小箱子存到饭店的保险箱里,回头让服务生把钥匙给我送来。”
伦德克维斯特站起身,塞给那个黑人姑娘二十美元,然后把她向门口轻轻推了一下。
理查德也转身向外走,却听到客人在叫自己:“理,理查德!”
经理转过头来,看到伦德克维斯特先生站在茶几旁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挥舞着一
张新百元美钞。
“做你的辛苦费该够了吧?”
“非常感谢,先生,找可以走了吗?”
伦德克维斯特并未回答,只是向门口轻轻地挥了挥手。经理知趣地马上走了出去,不
想再烦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门“吧嗒”一声关上了。房间里一片寂静。伦德克维斯特又
从桌上拿起瓶子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好啦,让我们歇歇吧!”他自言自语地对自己说。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伦德克维斯特喊道。进来的是一个小伙子,年纪大约十七八岁,不过是个
白人,他走到伦德克维斯特面前,微微鞠了个躬,把保险箱的钥匙和账单递给了他。
“很好!”
“琼尼先生。”
“琼尼,我需要一部手提电话。你知道附近什么地方可以弄到吗?”
“是的,先生。您是想租用宾馆里的还是自己买一部了”
“当然是买了。”
“我可以给您送来,先生。”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二十分钟,先生。”
“多少?”
“十分钟。”
伦德克维斯特把钱数给了小伙子。
“计时开始。”
“我不明白,先生。”
“你还剩下几分四十五秒。”
琼尼像风一样地消失了。
伦德克维斯特用九分钟的时间喝完了威士忌,填完了房卡,抽完了雪茄。还剩下四十
五钞,他略带焦虑地一会儿看看门,一会儿看看表。当指针刚刚指到12点时,又响起了敲
门声。
“门开着呢!”
琼尼轻快地走了进来,脸有些泛红,递给伦德克维斯特一个盒子,“摩托罗拉的。”
“很好!你可真不慢!”
“这是找的钱,先生。”
“自己留着吧。”
“谢谢您!”
“我记住了,你叫琼尼。现在劳驾,让我安静一会儿。”
这家宾馆里一切都训练有素:迅速、安静、没有任何废话。
伦德克维斯特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钱夹,从里面拽出一张名片。打了查询台问清华盛
顿的区号后,便拨了个号码,坐到沙发边上,等着对方接电话。
“我找史文森先生。”
“对不起,他已不在这里工作了。”
“您大概有他新的电话号码吧?”
“请问是哪位?”
“科尔涅列乌斯·伦德克维斯特,他的远房堂亲。”
“请记录一下,伦德克维斯特先生。”
伦德克维斯特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脸上带有几分滑稽地记下了号码。“就该这样胡
编!什么远房堂亲,见他的鬼吧!”他暗自好笑。
“是史文森吗?”
“是我。是哪位?”
“我是科尔涅利乌斯·伦德克维斯特,你的远房堂亲。”
“我们见过面吗?”
“对。我们见过面,偶然相遇。我记得似乎是在汉堡机场,当时还发生了什么恐怖事
件。”
“对不起,我想起来了。您从欧洲到这里已经很久了吗?”
“刚到不长时间。”
“打算在纽约呆很长时间吗?”
“我是来同一家制药公司洽谈业务的。”
“准备谈什么呢?”
“生产鹿茸精,许可证和其他一些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大概再过十天左右吧,不能提前了。”
“明白了。如果没弄错的话,我记得鹿茸精是用鹿角做的吧?”
“对。不过先得把鹿角取下来。”
“你是指锯下来吧?”
“请原谅我的英语水平。半年没实践了。”
“你住在哪里了?”
“乔治饭店。记下我的电话号码。傍晚我想同你联系一下。
我想,你作为我的亲戚能为我出点主意吧?“
“几点钟我给你去电话?”
“将近十二点吧!”
“我一定会打给你的。”
“再会。”
伦德克维斯特挂断了电话,把它扔到了小沙发上。脑子有些发滞,这是时差的关系。
伦德克维斯特站在喷头下,细密的水柱洒在身上,有点像针扎却又很舒服,他的脑子里只
有一个念头——到楼下餐厅里饱餐一顿,再喝点酒,然后蒙头睡上两个小时,或者是干脆
睡它一两天,好恢复精神。唉,实在是太累了!可偏偏这时电话又吱吱叫了起来,无论如
何也得接电话呀。
“我是伦德克维斯特。”
“线路是保密的,基里尔,说吧,别担心。”
“既然如此,你好,老家伙,过得怎么样?”
史文森喘了口气,考虑是否值得跟基里尔讲述自己并不轻松的日子。
“见面再聊吧。我想你还没忘了两周以后我的婚礼吧?”
“那还用说,老兄。你看我不是提前来为你这个令人悲伤的日子选购礼物来了吗?”
史文森满意地嘿嘿笑着:“你可别说你只是为了这事飞到纽约来的。”
“算你聪明,”基里尔走出浴室,一边用手拽着身上的浴衣,“不过我想两者兼得。”
“但愿你跑到这儿来不会危害国家安全。”
“就算危害,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史文森又嘿嘿笑了,只是带着几分严厉:“基里尔,纽约可不是汉堡,希望你能认识
到这一点。我不想见到你成为联邦监狱里的常住人口。”
“你等不到这一天的。我是和平使者,为表明这一点,我想求你帮忙。”
“帮什么忙?”
“我想找个像样的私家侦探,年纪最好不超过三十岁,不太引人注目,能吃苦耐劳的,
具备现代通讯技术方面足够的专业知识。”
史文森沉思片刻,如果答应会发生什么事呢?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十几幅可能发生
的画面。他晃了晃头,试图摆脱各种可怕的念头,转念一想,就让自己人踉谢苗诺夫干一
段吧,这样自己就可能多多少少掌握一些情况,就说出了一个多少符合基里尔要求的人选
的名字。
“好吧,明天有个人会同你联系,他叫奥尔杰斯·奥哈拉。”
“他是个爱尔兰人?”
“应该说是爱尔兰裔美国人。”
“对他而言我是伦德克维斯特。”
“就这么定了。咱俩什么时候见面?”
“婚礼那天。”
“好吧。”史文森叹了口气,“我搬家了,住在福斯·切尔奇。”
“这个地方在哪儿?”
“华盛顿郊区。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
“好了,你说吧。”
史文森念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提醒基里尔打电话时只能说自己是挪威人,做鹿茸精生
意的。
“好啦。你现在还在那家机构工作吗?”
“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不一定。”
“就这样吧,老朋友,见面再聊。问候你的新娘和斯巴克。”
“再见。”
基里尔打消了去喝酒的念头,打了个订餐电话,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电视机前,不过
他无心欣赏美国人的故事,而陷入了沉思。
早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基里尔。一个低沉、不大客气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
告诉基里尔上午十一点前必须赶到科文思,并告诉他路线,只是讲得基里尔糊里糊涂,摸
不到头脑。
“深颜色的皮卡车,真有意思,这个笨蛋除了这个颜色还喜欢什么,或许是浅色的?”
基里尔看着路边停着的各种汽车,心里想,根本就没注意出租司机一路上墨西哥口音的唠
唠叨叨。
“停车!”基里尔把钱塞给司机,钻出了车。路对面二十米处停着一辆皮卡,果然是
深色的。
车里空无一人。基里水漫步在人行道上,心不在焉地看着附近商店的橱窗,在熙熙攘
攘的人群中穿过,回到了“道奇”车旁,把自己的一只脚踏在了车的后保险杠上。
“哎,小子!”他突然间又听到了那个低沉的不客气的声音,就转过身来。他的面前
出现了一个黑壮汉,光着膀子,穿着一件红色的西服,粗壮的脖子上是一条粗大的金链子,
他冲基里尔微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怎么了,哥们儿?”
“哥们儿?”黑人鄙夷地看了基里尔一眼,把手指捏得嘎嘎响,和着饶舌歌曲的舞点
手舞足蹈,骂了起来,“你他妈的说什么?就算你知道我是奥哈拉,这还不等于我是你哥
们儿。你这个狗崽子!如果你就是那个格陵兰岛来的王八蛋,那你就有屁快放,找我有什
么事,要不就滚回去!”
真是没料到!基里尔已经发现周围已经聚起了一帮科文思的好事者,观看这场不用买
票的好戏。他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对方该闭上嘴了。奥哈拉果然不再喊叫了。基里尔抓
起自己黑朋友的胳膊把地拽进了旁边不远的一家洗衣店里,然后一把将他推到墙上,自己
向后退了几步,盯着这个史文森推荐来的家伙,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出了问题:粗项链、
红西服、绿裤子,脖子、手指、腕子上全是福特·诺克斯牌的金首饰——哪里冒出来这么
个混世魔王?
“好你个奥哈拉,我知道芝加哥机构叫这个名字,但他绝不是你他妈的叔叔!还有本
什么《飘》里也有个奥哈拉。但你算什么奥哈拉!”基里尔猛地提高了嗓门,“他妈的就
你,X他妈的,你纯粹是个小丑,穿红西服的猪罗!还有你那个什么朋友史文森,一条发
了情的华盛顿公狗,你们都是一窝里出来的狗杂种!”
黑人吃惊地看着暴怒的基里尔,还想回骂几句,可基里尔猛地拽住他的项链,紧紧抑
住了他的脖子:“闭嘴,你这个爱尔兰人,他妈的!”
奥哈拉终于服气了。
“行了,老兄,算了,松手吧!”奥哈拉骨碌地转着眼珠,嗓音嘶哑地说。
“老兄!你这个废物,动物世界里的角色,也配叫我老兄!你等着,我绝不会放过这
个史文森,结婚那天我一定会把你这个穿着红西服的企鹅送他当礼物!”
基里尔的话说得是那样凶狠,以至于奥哈拉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红西服,然后
望着基里尔,带着几分歉意和讨好。
“瞅什么瞅!”基里尔松开了手中的金链子,弄平了奥哈拉被掀起来的西服,说,
“走!”
“走吧。”奥哈拉小声说,仿佛基里尔是个精神病患者,而自己是个心理医生。
“嗨,你这个奥尔杰斯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老人、老朋友?”
“别人常叫我‘迪’”。
“安科·彭斯,我想听听你的简历:在哪儿读的书?在哪儿干过?住哪儿?有什么毛
病?为什么这样一身打扮?”
奥哈拉发动了汽车。
“我是密歇根大学毕业的,后来在情报局里搞技术……”
“后来呢?”
“这不是已经失业一年了嘛,自己干私家侦探。”
“有执照吗?”
“执照可是个问题。”
“怎么回事?”
“一周前被没收了。”
“干了什么英雄事?”基里尔幸灾乐祸地问。
“还不是我被请报局开除的那件事。”
“从那儿开除又是为什么?是你的道德品质太差吗?”
“擅自违反规定,翻看了国会巴拿马危机委员会的一位议员的绝密情报。”
“真见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种事轻易是不会放过的。”
“再后来呢?”
“后来他们决定不再追究我了。”奥哈拉闷闷不乐地说完这句话,猛地一打方向盘,
车停在了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旁边。
“想喝点啤酒吗?”
基里尔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走吧!我顺便换身衣服,免得你生气。”
他们穿过草坪,走到一幢浅色的两层楼前。这是一座现代美国风格的建筑:闪闪发亮
的不对称的大落地窗,特别的柱子,造型奇特的青铜制的门灯……奥哈拉按了一下对讲器
上的按钮:“是我。”门锁吧喀响了一声,他俩推门走进了楼里。
“随便坐,格陵兰人。”奥哈拉把一个包装的啤酒扔在沙发上,就进了屋。客厅里摆
着许多沙发,基里尔顺着墙看了一圈,他碰了下一件铁丝编的装饰品,蛮有趣的,觉得难
以置信,这座小楼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属于奥哈拉这个超了年龄的饶舌歌迷,一个不成体统
的奇装异服的家伙。楼内的陈设是如此精美和富于品味,而且看上去像是同一位艺术家的
设计风格,毫无疑问,主人为此付出的决非是几千美元。“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基里
尔想着,坐到了沙发上。
手中的第二罐啤酒快喝完时,基里尔终于听到房屋里面传来动静。开向客厅的众多门
中的一扇哗地打开了,奥哈拉出现在伦德克维斯特的面前,浑身上下焕然一新,与刚才那
个开着黑道奇车、穿着红西服的可怜虫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虽然这身打扮还不怎么太得
体——这大概是因为他的出身,不过毕竟已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他换了件浅色无领的绸
衬衫,随意地没掖进腰里,一双皮便鞋,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做的,只是不知为何是蓝颜色
的。一条手工制作的粗手链悬在腕间,显示了他对金首饰的偏爱,不过手上的大金戒指已
被摘去。奥哈拉哼着小调,眨了眨眼睛,问基里尔:“怎么样?格陵兰人,这身装束你是
不是喜欢点了?”
基里尔会意地笑了笑,指着对面的沙发说:“坐下,大情圣!
咱俩得好好谈谈,别装腔作势地像个非洲人。你现在没工作,是吧?“
“对。”
“就像个撒哈拉沙漠上的贝都国人一样闲得没事,是吗?”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奥哈拉把手往周围一指,似乎在展示屋中的豪华陈设。
“我看得见!这一切你花的是纳税人的钱还是靠泄露总统候选人的绝密情报换来的?”
“这是我两次幸福婚姻的成果。”
“你可真走运。有孩子吗?”
“有个男孩,大概七岁……”奥哈拉想了想,“不,好像八岁……”
“他和母亲一起住吗?”
“对,他们在新泽西州。”
“那地方,我记得离这儿不远吧?”
“哎,格陵兰人,你问这些问题干嘛?”奥哈拉问道,接着“啪”
地打开一桶啤酒,一仰脖全都倒进嘴里。
基里尔看着他,真希望啤酒沫能从他的耳朵眼里冒出来,很遗憾没能等着,只好接着
说:“我让史蒂夫找的是个有条有理、一丝不苟的人,最关键的是不能招风,”基里尔恶
毒地冷笑了一声,“而我得到的是什么家伙:让中央情报局开除的废物、泄密者,执照没
有、工作没有,却住着价值一百五十万美元的房子……”
“老兄,你还没见到我的游泳池和游艇呢!”奥哈拉抗议般地说。
“那你要工作干嘛?没事你去拉拉脚,或者在家里给那些忧郁的半老徐娘开个按摩房
多带劲!”
“用得着吗?离这儿两个街区我还有自己的健身房呢!”
基里尔晃了晃脑袋,真是哭笑不得,心中盘算着是否值得同这个蠢货打交道。可转念
一想,暂时没什么其他人选,于是试探性地提了个问题:“你知道‘金融公司’的案子情
况吗?”
奥哈拉奇怪地看了基里尔一眼,想了想什么,笑着问:“你是想问我看不看报?”
“我想问你会不会读报?”基里尔换了种问法。
“当然,你可真会问,我不仅会读英文报纸还能看西班牙文和意大利文。”
“太好了!那你说说看,对这事了解多少,简单讲讲你的看法。”
“俄罗斯黑手党偷来了钱,一个给判了二十年,还有两个被当成证人保护起来了。”
“不是两个,而是四个!”
“对,他俩出卖了自己的老板。对了,那个头儿叫什么来看?”
“彼得连柯。你有何高见?”
“法律的胜利!”
“那么,那笔被这两个蛀虫从自己同胞手中骗走的钱呢?你怎么看?”
“这是典型的美国骗术。”
“这么说来,你是个奉公守法的美国人噗?”
奥哈拉肯定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的朋友,让我们说声再见吧!不过你要是能够忘了咱俩曾见过面的话,
这对你只有好处。”基里尔从沙发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每小时我收一百美元,外加花销……”
基里尔站住,转过身来盯着等待回答的奥哈拉,用食指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一
天工二十个小时,不许讲条件。”
“可是……”奥哈拉试图争辩。
“两百美元一小时!”
“搞定!”奥哈拉高喊一声,兴奋地搓着双手,“我需要做什么?”
伦德克维斯特先生又坐回到沙发上,从兜里掏出支票本和钢笔,撕了一张给奥哈拉,
然后向他布置了任务。
“格林贝克先生,有客人来访。”
“叫什么名字?”
“他没说,但他说已经和您约好了。”
律师把桌子上枯燥的材料推到一旁,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点着了一支烟。
“让他进来吧!”
过了几秒钟房门被推开了,容光焕发的奥哈拉出现在律师面前。
“请进,请坐下,对不起,我应该如何称呼您,先生?”
“格林贝克先生,我的雇主叫我安柯·彭斯,不过我可跟那个做广告的下流坯没有任
何关系。”
“这么说您的雇主是位白人喽?”
“这无关紧要,格林贝克先生。”
“叫我伊利亚好了,这样不大绕嘴。”
“好吧,伊利亚。”
“您到我的事务所有何贵子?您能否告诉我,或者哪怕是暗示一下,您为自己的雇主
提供什么服务?”
“私人侦查,伊里亚先生。恕我直言,您迄今为止为彼得连柯做的糟糕的辩护,极大
地损害了金融公司的利益,而我的雇主正是该公司的最新全权代表。”
听到这里,格林贝克的肩膀猛地抽搐了一下。
“如果您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指责我的话,我不得不令您失望,我既没时间也没兴趣谈
这个话题。您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律师有几分神经质地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烟,沉默地盯着来客。
“您还将继续为彼得连柯辩护吗?”奥哈拉问道。
“毫无疑!司,法院的判决一下来,我们将立即向联邦高等法院提出上诉。”
“你们如何让法院重审你们已经输掉的案子呢?难道你的手中有什么新证据?”
“对不起,这是我的职业秘密。对我而言进行这种无偿的谈话毫无意义。”
“好吧,日说无凭。”奥哈拉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材料和一份打印在那家俄国银行文
头纸上的文件,递给了律师,“您好好看言吧!”
格林贝克很快看完了所有的材料,接着挑剔地检验着银行的印鉴和行长的签名来最终
确定这些文件的真实性,然后又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大记事本,很快翻到了要找的账号。格
林贝克核计结果很满意,他坐到椅子上,打开一盒雪茄烟,客气地递给奥哈拉一支。
“彭斯先生,您能允许我复印这些材料吗?”
“当然,只是不能复印委托书。”
“我并不需要它。”格林贝克叫来了秘书,“塔亚娜,请把这些材料复印一下归档。
再送两杯咖啡来,我与这位先生大概要谈二十分钟。”秘书悄声退了出去。
“我应为您如何效劳呢?”律师问道。
“真实非常简单。首先我想告诉您,我的雇主打算在纽约采取几项行动,这涉及到您
为之辩护的这个人的利益。”
“那么究竟是什么行动呢?”
“我可以讲几个细节。我的雇主给我提出的任务是分阶段完成的。但据我所知,他将
尽全力追回被沃尔科夫和斯米尔诺夫窃取的钱,并把它还给真正的主人。”
“好吧,就算我同意你们的提议,不过你们应让我知道,你们将从何处下手。”
“加尔金和吉利贝尔·斯坦因。”
“什么了从我的对手那里了有意思……你不能告诉我这样做的目的吗?”
“不能,伊利亚,我无可奉告。但如果你接受这项条件,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一些间接
证据,说不定您可以让陪审团相信,真正的黑帮头子正坐在听众席里。”
“你能否讲得具体些?”
“比如说,一只手枪,可当做法庭上的证据。”
“但如果审判官对此不予理睬呢?”
“当然,这个物证将经过特殊处理,它不但会与案件有关,而且还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证明对方的所有的指控都是莫须有的,整个案子将会彻底被推翻。”
“我搞不请你们想出来的花样,不过联邦调查局始终在关注此案,你们将很难得手。”
“我不是律师,格林贝克先生,不过若要在预审阶段就摆平彼得连柯的案子,您不能
总是被对方律师的论证所吓倒,而是要想办法推翻它。法庭常常像舞台一样,难表演得更
好就会征服观众,而陪审团正是法庭上的观众。”
“您在教给我做律师的真谛吗?”
奥哈拉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记得您在上一个案子里表现得就很精彩,就是三星的那件诉讼案。您指出警察们
的手里持的是伪证,从而令他们蒙羞。
而这个案子原本是必输无疑的。“
“等等,我想起来了!”格林贝克突然大喊一声,“我想起来了,从您进来的头一刻
起我就感觉在哪儿好像见过您!奥哈拉先生!”律师有几分不满地摇了摇头,“见到你真
令人高兴。”
奥哈拉又微笑了一下,‘“真没想到,您老兄竟然也对那种事感兴趣,我真该找个替
身来。”
“您快别这么说了!您的肖像就挂在我儿子的卧室里,他对您简直崇拜极了。不过您
看上去要比照片上老一点。”
“你儿子怎么没找个白点的?”
“您说什么呀?什么黑的白的。您大概不会拒绝给我的儿子签个名吧?”
奥哈拉深深地吸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您的儿子叫什么名?”
“鲍勃,先生。”
奥哈拉在名片的背后花飞凤舞地写了两句热情洋溢的话,递给了格林贝克。
“拿去吧。以后有事我们会联系的,不是吗?”
津师小心地把名片放进了钱夹里,“那还用说,先生,能帮助您我会很荣幸。”
“多谢,我该走了。”
“不喝咖啡了吗?”
“下次吧,格林贝克先生,我想我们还会有机会聊的。”
律师站起来送奥哈拉。
“我想我无须提醒您应对我们的关系保密吧?”
“当然,彭斯先生。”格林贝克眨了眨自己的黄猫眼,和奥哈拉一起走出办公室。
“塔亚娜,都复印完了吗?”
“是的,先生。”
“请将原件交给彭斯先生,复印件放到我的桌子上。”
“怎么样,这个格林贝克是什么货色?”
“犹太人就是犹太人,很聪明,怎么对你说呢?他是个电视上常露面的家伙。”
“他这样有名,一方面可能是件好事。不过既然有优点,就应该有不足之处,对吗?”
“下一步做什么?”
“加尔金和吉利贝尔·斯坦因是一伙的吗?”
“是的,后春岁数小点,他负责准备工作。”
“家庭地址、家庭状况、佣人、习惯、作后、时间表……说:他的全部情况!”
“这是资料。‘澳哈拉掏出个本平递给基里尔,上面是两个调查对象的所有个人资料。
“办公室在阿维纽的隆格艾伦德的住宅,梅塞得斯、钟点文佣……”
“非常甜的小妞。”
“是吗?还有斯普林格·费德的小楼……他的女人、孩子、家庭吧?他早该不是什么
处男,也不该是阔人。”
“他是个同性恋者,没有固定的男伴,特别喜欢小男孩,尤其是有色人种。”
“哈哈,那你不是正好符合条件吗?”基里尔快活地看着奥哈拉,“你单身,有洁癖,
稍化化妆,别穿你的红西服,怎么样,老兄?
当众大声宣布自己是个鸡好者,这不正是现代民主的基础吗?“
“当然想尝个中滋味,当然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那还有什么问题?”
“坏习惯不是一天就可根除的,何况是童年时代养成的习惯,你不这样想吗?”
“当然,和你想的一样。让我们再往下看,斯普林格·费德的小楼又是怎么回事?”
“是一座不大的郊区别墅。有林有水……”
“一句话,是个休息的地方。”
“差不多吧。”
“他常去这地方吗?”
“每个周末。如果没什么重要事的话。”
“很好。过两天我们去侦察侦察地形,下周六去拜访他。你不反对吧?”
“当然。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那你想如何挣钱呢?”
“自然是掏你的腰包喽。”
“你当然没什么可上火的,”基里尔站起来,走到更衣室,“你先喝点什么,一会儿
去吃午饭,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