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 四(8)-胭脂扣

“不卖算啦,”阿楚推我,“两百块吧?最多两百。否则你留下来自己有空时看呀。阿伯,说不定你那时也是一个风流的寻芳客。”

阿伯面有得色。

阿楚乘机投其所好:“一看便知你见闻广博了,这旧报都是你当年存下来的吧?有没有你大名?”

“没有,我又不是名门阔少,不过是陪同朋友,见见世面而已。”

“阿伯,两百块钱卖给我。你存来又没用。”

“——三百?”

阿楚说:“不!”

我说:“好!”

一早掏定银币,以免节外生枝,功败垂成。阿楚气恼,眼看两百块即可成交!却让我一语作结,且又诚实:

“我只要这一份。”

还把其他两份还给他。

那老人,见废物可以换钱,还换得三百块,怎不眉开眼笑。这年头,哪有如此愚钝的买客?真是十年不逢一闰,打响了铜锣满街的找,都找不到半个。要不是我神推鬼拥……是了,一定是——

我把那报折起,珍重地放于后袋中,想想又不安全,若有扒手窃去,怎么办?把它放于前袋内……终于紧紧捏在手中,好像是我的生命。

踏破铁鞋无觅处。

直至完全定下心来,我才回顾这小店,它就在街中心,右边数过去,第三间。

三、八、七七!

我把整件事与阿楚商商量量,忖忖度度,只觉越来越迷失。我俩都是正常的人类,何以被放置到一个荒唐的、明昧不定的世界里?一切疑幻疑真,不尽不实。这是一场不愉快的冒险,也许结果是令人惊骇莫名。抽起了一个诡异的丝头,如何剥茧?

还不是像小何的恋爱心态:追了一半,中途退出?两头不到岸。

越猜越累。

我跟女友说:

“阿楚,我真怀疑这件事,与我前生有关系。”

“哼!”她白我一眼,“你肯定不是主角。也许你只是一名‘豆粉水’,专门替红牌阿姑传递花笺,四方奔走,任劳任怨。”

也许吧。也许我还负责替她们买胭脂水粉、倒洗脸水和密约情人。

当晚,我们三人对簿公堂。

“如花,请你冷静地听我告知真相:(一)十二少没有死,他尚在人间;(二)他没有吞鸦片,他是服安眠药的;(三)我怀疑你……”忽闻黑夜里啁啾地哭。

还未曾作供完毕,如花痛哭失声:

“他没有死?他不肯死?他……”

“如花,你不要哭——”我道。手足无措。

阿楚抚慰她:

“有话慢慢说。”

她昏昏然站起来:“我永远都不要再见他!”一起来又跌坐下,漂泊的影崩溃了。

我与阿楚急急挽留。她这一走,陷我俩于疑窦中度过一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也气上心头,把《天游报》出来:

“你怎么可以一走了之?我为你四方奔走,任劳任怨,”把阿楚的评语都使用出来,“而你,隐瞒了事实,利用了我的同情,看不出你那么阴险!”

骂得兴起,索性不留情面:

“如果你撒手不管,逃避现实,跑掉了,我们永远都不原谅你。讲故事动听,何以你不去做编剧?做鸡和做编剧都没有分别,一样是作假……”

两个女人从未见过我大发脾气,一起呆住。我也不明白,什么力量叫我非以“夸父逐日”之坚毅精神,追查到底不可。

“你把一切真相诚实说出来!”

如花满身泪痕,一脸歉疚,朝我一揖。我忙息怒扶住。怎么还有这种重礼,唬得我!

“永定!我把一切说了,你还会原谅我吗?”她怯怯地说,不看我,只捡起旧报细阅。手都抖了。

“会会会,一定会!”我强调。原谅而已,不要紧,可以原谅她七十个七次,又不需动用本钱。

于是她清清喉咙,在这艰辛的时刻,为我缕述她故意隐去的一个环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