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如其来的恐惧把她逼疯了。拖着早已麻木的双脚,她不顾一切地冲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就往京西别墅跑。京西别墅的门口静静的,灯光昏暗,周围不见人迹。她按门铃,她想就是死在今夜,也要见他一面。她要告诉他她是多么地爱他,还要告诉他她永远不会恨他,还要告诉他她在阴间也会保佑他……门开了,一个保姆样子的女人出来,问你找谁,她喘着气说找吴晓。那保姆这才想起见过她,说:噢,吴晓一直都不回来住了,而且他爸爸也到吉海去了,现在家里没人。
保姆的回答把林星全身的激动一下子松弛下来,她的胸口立刻缓过一丝活力。她很感激地谢了那位一脸莫名其妙的保姆,又搭车往“月光”酒吧去。到了“月光”她依然未见吴晓。台上有一支陌生的乐队正在鼓噪。她这才想起吴晓说过他们的天堂乐队已被这里解约。她又乘车奔他们演出的另一个名叫“金丝鸟”的酒吧而去,在那里终于看到了天堂乐队,看到了钢琴师、架子鼓和键盘手,但唯独没有吴晓。乐队的哥们儿七嘴八舌地告诉她吴晓本来今天不舒服请了假,可他刚才又来了跟大伙借了点钱说给你治病的。林星听了一边笑着一边热泪盈眶,乐队的哥们儿见状围着她送上一句接一句的安慰和鼓励,说林星这病没什么你别怕有好多人得这病都没事我们认识的人就有治好的。
林星一点都不怕了,她甚至忘记了疲倦和恶心,带着火热的心情回了家。正如她期待的那样,吴晓已经躺在床上了,听见她走进客厅的声音才匆忙熄了卧室的灯。林星走进卧室,没去开灯,摸黑脱衣上床。吴晓背着身不理她,装作睡着的样子。林星静静地躺在他背后,像往常一样轻轻地给他挠痒,挠够了就从背后抱住他。整整一夜她都这么抱着他,一夜谁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吴晓拉着她去了医院,交了一个月共十二次透析的钱。然后他守着她做了一上午透析。快一点钟他们才从医院出来。吴晓说时间都过了就在街上吃吧。林星却拉着他坐公共汽车回了家,她说还是节省点回家吃吧,我来给你做。
透完析她的体力和感觉都好多了,给吴晓做午饭也就变成了一种享受。晚饭也是以她为主做的。夜里吴晓回来她还给他煮粥当夜宵。她知道他们这种天天晚上演出的人都有吃夜宵的习惯。熄灯之后,他们依然相拥而卧。林星不急于睡,她喜欢关了灯唧唧哝哝地搂着吴晓天南地北聊上一阵。通常他们聊天都是她问他答,问五句答一句林星都习惯了。而这一天林星问了好多问题他一句未答,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星摸着他问他是怎么了,是不是又不高兴?她没想到黑暗中的吴晓答非所问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林星,咱们干脆结婚吧。”
林星吓了一跳,她说:“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吴晓闷闷地说:“只有结了婚,我爸也许才会帮助我们。我总不能老是跟我的哥们儿借钱花。”
林星打心里不理解吴长天何以这样做长辈,但她不愿当着吴晓的面说他一句坏话。他们毕竟是父子,有天然的感情。在吴长天的企业王国里,他是人人公认的道德领袖和正人君子,也许只有林星才会觉得,在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孔下,潜在着某种伪善。为了让儿子的婚姻符合他的商业利益,不惜那么固执和残忍。也许在他那一代人的眼里,她和吴晓的爱算不了什么,胡闹而已,任性而已,年轻人短暂一时的冲动而已。
但此刻,在突然凝固下来的黑暗中,林星把吴晓的求婚确实当成了一时的冲动,或者是对他父亲的一种赌气。即便吴晓确实是为了她的病,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婚姻,让这种人生最美好的终身大事,成为套取吴长天经济援助的一个手段。尽管和吴晓结婚并且厮守一生是她最迫切的人生之梦,但她还是保持了必要的清醒。“结婚可不能这么仓促,太仓促了你以后一定后悔的。”她说,“而且咱们现在没有一点钱了,要结也没法儿结呀。”
吴晓说:“没钱就不能结婚吗?你从没主动提出过要和我结婚,就是嫌我没钱吗?!”
林星的眼泪一下子破眶而出,她紧紧抱住吴晓,哽咽着说:“我能嫌你没钱吗吴晓,我跟你在一起只能让你受苦,我心里不好受,真的真的不好受,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我能嫌你没钱吗?!”她说着拱在吴晓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吴晓也抱住了她,吻她,说:“那好,我们就结婚!”
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默默起床,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悲壮。他们手拉着手,跑到林星户口所在的街道办事处去做婚姻登记。登记处的同志告诉他们仅有身份证是不够的,还要有未婚证明,婚检证明,还要签订计划生育保证书等等等等。他们跑了三天,跑来了所有法定应具备的文件。尽管很累很累,但一切都比想象的顺利。只是在吴晓到他户口所在地的街道办事处去开未婚证明时,人家认识他是吴长天的儿子,不禁有些奇怪:“哟,你怎么这么小岁数就结婚呀?”吴晓说:“不是够年龄了吗?”他们又问:“跟谁呀?”吴晓答:“跟一女的。”他也不管身后街道干部们的窃窃私语,拿了证明信就走。
在这一天的下午,婚姻登记处快下班的时候,那个象征着合法婚姻的大红印章砰的一声盖在了崭新的结婚证上,为他们盖章的一位中年妇女还怕不牢似的用力压了压,然后抬起头来,例行公事地大声说道:“祝你们生活美满,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