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就往书房外走,嘱咐郑百祥:“打不通急救站,你赶快准备车,我们自己把尸体送到医院去。”可没想到郑百祥却一步跨上来拦住了他,把他已经拉开的房门又砰地推上了。吴长天不由喊了一声:
“老郑,你不要糊涂!”
郑百祥马上发出同样大的哀求声:“老吴,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这还不是一盘死棋,我们得再考虑一下,千万别一失足成千古恨!”
吴长天瞪着眼,说:“对,这正是我怕的。我这时候要是护着你们,其实是害了你们!”
他想拉开门,但门一拉开就又被郑百祥死死地关上,书房厚重的大门被一拉一关弄得砰砰作响。吴长天厉声喝令:“老郑你干什么,你把门打开!”而郑百祥依然压住门,发着狠地说:
“明天,公安局、新闻界、社会上方方面面的人,都会用最大的兴趣来打听这件事了。用不了多久,报纸上就会登出各种各样耸人听闻的标题了:长天集团总裁五十大寿乐极生悲!啊,过瘾吗?!不过瘾?好,还有:市委书记企业总裁招妓取乐酿出血案!还有:领导干部和优秀企业家糜烂腐败大揭秘!够了吗?啊!我和大功判刑,蹲监狱,没有什么,我们无名之辈,不值得新闻界炒。这件事下一步的主角是你吴总,是梅书记!”
吴长天愣愣地,说:“事情要发展到这一步,我只好承担。”
他这样说,拉门的手却是松下来了。郑百祥说:“吴总,我们跟你这么多年,你没享福,我们也没有。你是出了名了,我们得到什么了?我们为什么还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吴长天已经很久很久没和自己的几位亲信谈过这么深的话题了。他剖心沥胆地说:“集团的产权一旦争取下来,你郑百祥也是有一份的,大功我也会考虑的。”
李大功哭了,脸上的肌肉扭曲得丑陋无比,他哭着说:“吴总,我李大功不要一分钱的股份,我只求一辈子跟着你,只求你别把我给扔出去。”
李大功此时的动情,让吴长天也有几分心酸,二十年风雨同舟,刹那间历历在目。郑百祥说:“产权的事要是真能办下来,我们要不要股份都无所谓。凭你吴总的为人,我们跟着你不怕没饭吃。可今天这事只要一捅出来,梅书记肯定就完了。你吴长天的名声再一臭,谁还敢帮你办这种有争议的事?用不了多久,市委就会派人到长天集团来宣布,长天的资产归招商公司管、归国资委管;干部归组织部管。你吴长天功劳卓著,但晚节不保。就是不撤你职也得加强监督、加强领导班子。你挂名当董事长,市委另派总裁和党委书记来!吴总,我说的这些你不信吗?”
吴长天一步一步从门口退回来,在沙发上颓然坐下。郑百祥关于他吴长天和长天集团大结局的描述,他很清楚,绝不是一部故事离奇的评书演义。现在,确实是梅启良宦海迷航的关键时刻,也是他吴长天一生中一个最重要的时刻。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确实容不得半点节外生枝的口舌是非。产权界定的事,关系到他,当然也关系到郑、李两人和集团的很多骨干今后一辈子的身家利益;关系到他们二十年的奋斗,最终能不能获得应有的个人成果。难道真的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功败垂成!
郑百祥和李大功也全身疲惫地坐下来,屋子里这下子彻底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李大功压抑的哭腔:“吴总,是我的错,你让我去死吧。这么大的事要是让我给弄砸了,我死了也没法儿赎这份过呀。”
吴长天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把它们吐出来,他终于问了一句转折性的话:
“这个女的死了,都有谁知道?”
吴长天的话立即中止了李大功的抽泣,他答道:“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
吴长天下意识地和郑百祥对视一眼。李大功又说:“还有楼上那个艾丽。”停了一下,又说,“还有……梅书记。不过梅书记还不知道已经死人了。”
郑百祥说:“楼上那个女的可以给她钱,这种女的只要给钱什么都能答应。”
吴长天低着头,难下决心。他一会儿觉得,这也是一条路,一会儿又在心中痛问:怎么能走到这条路上去!这时,他们都听到了前边别墅大门传来的门铃声。铃声不大,但三个人几乎同时一惊。
这么晚是谁来了?
很快,住在门房的保姆敲开了书房的门,通报说外面来了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是来找吴晓的。
又是个女孩子。吴长天吃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到前边客厅去看一眼。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来,和郑百祥对视了半天,终于说:
“你先去,和楼上那个,谈谈吧。”
这大概是一个决定,一个既匆忙又必然的决定。郑百祥和李大功很郑重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解脱还是沉重。吴长天独自穿过没有开灯的黑暗的走廊,向客厅走去。他的心里也是漆黑一团。当走进灯光稀落的客厅之后,他才看到,等在这里的原来就是吴晓的女友,那个曾对他进行过理性的采访,后来又爱情至上的漂亮的女孩子!
客厅的空调像是刚刚被保姆打开,屋里的空气一时还有些沉闷,除了茶几上老气横秋地亮着几盏半睡半醒的台灯外,整个房间都压抑在幽暗的阴影里。然而在吴长天的视觉中,林星的面色依然光彩照人。在这位不受欢迎的女孩把他的儿子从这里夺走之后,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踏进吴家的大门。她的样子使吴长天恍惚记起半年以前,她自报家门闯到他的办公室要求采访时,就是这样的姿势端坐在沙发里故作老练。相形之下,吴长天相信自己此时的模样,比半年前的那一天显然是大大地走了形,他的脸色暗淡,身心疲惫,连声音都失去了正常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