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听到林星与吴晓真的交了朋友之后,夏卫华言语的口气就多少带了些讥诮,讥诮中当然又有几分的妒意,林星看得出来的。他们在机场候机楼的一面巨形落地窗下站着聊了半个多小时,分手时夏卫华依然表示了希望保持联系,希望他还有机会的心情。他告诉林星自从他开始办理去美国留学的手续后,就恨不得立即登上飞机,但如今走到了机舱的门口,却发现值得留恋的东西实在太多。特别是你,他说:作为我唯一喜欢过的女孩,你是让我最想留下来的原因。
她知道夏卫华此言是真情实意的,但他并不是吴晓那种冲动的人,接下来当然不会发生任何不计后果的浪漫故事。他们很正常地分了手,互相说了祝福的话,相约再见也都知道也许永远不会再见了。
她离开机场,直接回了家。在她家的门口,站着一个男的。天已经黑了,她从那一头披肩的长发上,认出那人是吴晓乐队里的键盘手。那键盘手一见她便先开口:“哟,吴晓没跟你在一块儿吗?”
“没有,他去他爸爸那儿了。”
“你和他……你们还在一块儿吗?”
林星差一点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愣了半天才明白这年头男的和女的时聚时散已是最常见的事。她点头说:“还在一块儿。你找他有事?”
“我们不是要拍MTV吗,今天晚上电视台的人来,要听听。可我们到现在也没找到吴晓呢,呼他也不回,大家都急坏了。你知道他爸爸那儿的电话吗?”
林星摇头:“我不知道。”
那键盘手又问她知道不知道吴晓爸爸公司的电话,林星又摇头。自从她和吴晓在一起生活以后,长天公司她就再也没有去过。键盘手一脸焦灼地走了,嘱咐她吴晓要回来一定叫他赶过去,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林星也知道这对吴晓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但她无法找到他,爱莫能助。她走进家门还听到吴晓挂在床头的裤子里,发出BP机的鸣叫声——他换裤子把BP机忘在家里了。林星突然想到了艾丽和阿欣,她们知道吴晓父亲手下那位李总的电话,找到那姓李的大概就可以找到吴长天,就可以找到吴晓了。她于是跑到外面公用电话去呼艾丽和阿欣,呼了三遍不见回音。她站在公用电话的书报亭外,眼睛下意识地盯着那一片花花绿绿的书刊封面,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去一趟那个正在进行着奢华寿宴的京西别墅。
京西别墅的寿宴此时刚刚结束。儿子吴晓在自己的房间里给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打了一通电话,就跑出来说要去和电视台的人谈什么MTV的事,匆匆忙忙和专程前来祝寿的梅叔叔告了别,坐了李大功替他安排的车子,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吴长天没有多问,他想,不管怎么说,这个生日也算一举多得:儿子就此归来;父子之间的龃龉就此化解;几个多年来一直追随左右的老部下在一起轻松地聚一聚,对集团未来的发展,做了集体展望;而梅启良的临幸,又使整个儿晚上的务虚气氛中,得以加进了一些务实的话题。
梅启良是祝寿者中最后一个到的,他一看到吴晓,就悄悄附在吴长天的耳边,笑着说:“怎么,跟儿子和好啦?”吴长天也笑笑,几分安慰,几分尴尬,自嘲地说道:“我这个人,能带千军万马,管不了自己的儿子,教子无方啊。过几天我让他给梅珊认错去。哎,今天怎么没叫梅珊一起来,她不是还在北京吗?”
梅启良淡淡地摇了下头,不做回答。这副表情,吴长天是看得懂的,那意思是这还不明白吗。吴长天也清楚,梅珊要是来了,万一吴晓不懂事再冷淡于她,两个大人岂不都没了面子。于是他也不再多说,转个弯把话题引到寿宴的菜品上去了。
作为长天集团总裁的五十大寿,今天宴会上的派头远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奢华。除了头道的红烧鱼翅是从京天娱乐城调过来压席的之外,其余都是京西别墅的一位小厨师做的家常菜。大家喝了一点白酒,都没过量。饭后,几个老部下告辞走了,吴长天只留下郑百祥,让他陪着梅启良,和据说是李大功从下属单位请来的两位年轻女同志跳了跳三步四步。那两个女孩儿吴长天似曾见过,细一端详,则完全不熟。两人都生得人面桃花,顾盼之间百媚顿生。她们由李大功介绍,分别陪郑百祥和梅启良跳了几支曲子。陪梅启良跳的那个女孩他忘了叫什么名字,穿了一身黑衣黑裙,让吴长天觉得有些丧气。尽管他知道这些年女人的服饰似乎进入了一个尚黑的时代,但在吴长天看来,黑色无论怎样都给人一种死亡的隐示,颇不吉利。陪郑百祥跳舞的女孩儿则穿了一身时装化的中式外套,眉毛嘴唇画得也有点像古代的仕女,可人名却反其道而行之,取了洋文:艾丽,与服饰打扮驴唇不对马嘴。吴长天知道自己现在反正是看不懂这些年轻人了。
他最熟悉的,还是梅启良这些人。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对梅启良工作上的脾气和生活中的爱好,都是了如指掌的。甚至他爱吃哪几道菜,爱喝哪几种酒,也可一一道来。跳舞,是梅启良从不隐讳的一大爱好。梅家祖上,在当年上海的十里洋场,也算是个有名有姓的民族工业家。梅启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虽未经历旧时代的西学教育、欧风陶冶,但毕竟世家出身,对吃西餐、打网球、跳交谊舞之类的海派嗜好,样样皆通。现在,也许是年龄渐长的缘故,几圈舞跳下来,他的额上就有了些微汗,嘴上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吴长天见状,便示意停了音乐,然后和郑百祥一起请他到书房去喝茶。李大功则领着那两个姑娘到楼后的游泳池去游泳。他们一走,楼里静下来。主宾三人,喝着刚刚泡起的一壶当年的碧螺春,开始了书房里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