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空空的四层大楼中醒来,感到非常害怕。我怎么了?我的衣服到哪儿去了?我脑子里一片糊涂,看到钱和各式各样的毒品撒了一地,就吞下了几粒黄色药丸好停止身上的颤抖。我极度恐惧地躺在那里,身体在臭烘烘的大衣里面哆啸着,耳朵里听得见外面生活在正常地进行。这天是集市日,我从肮脏的窗子里看出去,看见了我非常熟悉的摊主,然而不知怎地他们使我感到不安。我蹲在地上怕他们看见我,悄悄走进地下室里,突然一阵兴奋的快感传遍全身,毒品开始起作用了。我很快越来越亢奋,又感到自己是主宰一切的君主了。但国王陛下穿什么呢?我到一间间屋子里去找衣服,但是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绿色的地毯。我沮丧地坐了下来,但是感谢兴奋剂的影响,不久勇气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决定干脆从大门走出去,去买新衣服。管他妈的!如果有人拦住我,我就说,我昨晚把衣服丢了。那有什么可奇怪的!在这种狂妄的心态下我走下楼去,却发现楼门是锁着的!我慌了!钥匙呢?我怎么进来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我是昨天从楼的后面砸碎了一个小窗户爬进来的。我爬出去的时候腿被尖利的玻璃茬子割破了,跑过小巷时血流到了光着的脚上。多么大的不同啊!毒品在我脑袋里产生着兴奋快感,口袋里装满了钱,该是买东西的时候啦。
二十分钟后我到了牛津大街一家英国主要的服装公司马克斯一斯潘塞的门外。门里站着一个保安员,幸亏我还算清醒,知道像我这副样子,不等我能买到什么东西就会被他赶出大门。我必须动作迅速,至少抓上一条裤子和一件上衣,赶快把钱付掉,这样我就能穿得像样一点,再去买我需要的别的东西。
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我看到机会来了,就蹿了进去,抓了两件眼前的衣服。在我等着付钱的时候保安员向我走来,但是他晚了一步。我已经买好了裤子,正往商店外走去。在外面繁忙的大街上,当我站在人行道中间,脱下臭烘烘的大衣,得意地换上了一件粉红女式毛衣和一条小了两号的裤子时,所有购物的人都猛地停住了脚步。我穿上这身衣服,进了最近的一家鞋店,从一个有几分害怕的店员那儿买了一双厚底便鞋。脚上有了鞋子,怀着像个石油王子的感觉,我回到了马克斯一斯潘塞,对保安员微笑着,他瞪着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别紧张,我是个电影明星,”走过他身边时我说道,“这些都拍下来了,是个电视记录片。”我正在毒品亢奋的高潮中,在店里一共买了价值二百多英镑的衣服,然后到坎伯兰饭店去刮脸。换好衣服,刮过脸,一副百万富翁的派头,我回到服装公司去找那个保安员最后报仇,骂了他个狗血喷头,他只是答了一句:“滚吧,吸毒虫先生!”他怎么知道我吸毒?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呀,离开商店时我心里在想。我叫了一辆黑色出租车,当汽车加入星期六上午的车流时我看见那件被扔掉的大衣仍躺在路沟里。当自己噩梦般未来的情景再一次闪过我的脑海时,我感到不寒而栗。我再一次回头看去,恐怖地看到自己躺在那件大衣里面。一个多小时以后,一位锁匠没有造成多大破坏就进入到办公楼里,装上了新锁。他把新钥匙递给我时我笑着在想,我真的不能再生气把这些钥匙扔了。不久我就穿着新衣服,像只孔雀那样炫耀地在教堂街上走来走去,买了许多人造珠宝、古画和其他便宜古董,我把这些东西放在空空的展销室里,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创造出了自己的废旧品商店。我并不是为了赚钱,我不需要钱,我要的是能够平静地吸毒,同时有点事情可做。这里是我自己的东西,我的妻子和所有的暴徒连看都不屑一看的东西,更不用说想要拿走了。
对了!现在该弄住的地方了,我笑着想道。我在对面的商店里买了一张旧床,在一个摆摊子的人的帮助下,把床搬到了顶层我原来的总经理室里。这就是我的新家,我想,一面摇着头吞下了更多的药丸,好忘却痛苦。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我就把自己从一个裹着臭烘烘的大衣的流浪汉,变成了一个在楼上有卧室、经营废!日品和古董的店老板。
现在毒品使我能够完全浸沉在我这新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把过去几个月的痛苦抛在脑后。我的商店马上就开始营业。我在店门外贴了一张巨大的告示,上面写着:“收购一切十万英镑以内的物品。备有现金。不提问题。”啊,老天,瞧这引起了多少好玩的事!以后的几个星期里,什么人都拿着东西到店里来卖,多半都是偷来的。我根本没有费劲买卖就兴隆了起来,更多该死的钱流了进来。我简直躲都躲不开这玩意。现在没有人来打搅我了。但是一天晚上,从停放在街对面的一辆大轿车里我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不过这些暴徒显然相信我得了神经病,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这段时间里克拉拉常来看我,她看到我这样对待自己,心里很难过。悲惨的是,我们俩都觉得失去了希望。这儿有两个互相爱着的人,一个不久就要去到地球另一面的岛上,而另一个多年前已经去到了另一个岛上——吸毒岛。
那年夏天,克拉拉开车送我去参加艾伦母亲的葬礼。看着她和艾伦,我认识到了,为了得到吸毒后的瞬间兴奋快感,我故意抛弃掉的是怎样的一份爱。看到那位老妇人的棺材,我回想起混在克雷兄弟匪帮中干讹诈的事时她说过的话:“如果有人爱你,就值得为他们去死。”悲哀的是,对于我,甚至都不值得为他们去停止吸毒。
我吸毒后反复无常的情绪大起大落使克拉拉感到厌恶,她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但这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每一天,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没有了任何意义。我的生活已经变成了一场廉价的二流电影。
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总是在店里呆到很晚,抽大麻香烟,快活地在飘飘然的状态下炫耀卖弄。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匆匆走过。她身材苗条,有一头长长的黑色馨发,我看着她走进马丁店楼上的公寓里,心里想,我得了解了解那姑娘的情况。第二天我问马丁的同居男朋友戴维她是谁。“‘她是楼上的房客,美国人。”他说。“挺漂亮的小妞。”我暗想道。后来那天上午我去买香烟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店里有十几本杂志的封面上都是这个女孩,半裸着在阳伞下接着姿势照的。现在我更加迫切地想要见见这位漂亮的美国邻居了,便买下了店里所有的杂志。我撕下了封面,把它们贴在商店的橱窗玻璃上,那晚她经过时惊异地停下了脚步,大笑起来。我从店里走出来,开玩笑地说:“不知道我们还有这么有名的邻居呢。”我作了自我介绍,我们站在街上聊了一会儿。她的名字叫兰挪,我满怀勇气自己提出到她的公寓里去喝点什么。我使劲想和她做爱,但是当她脱得只剩下村裤时却拒绝进行下去,说我们应该先互相多了解一些。彻底的做爱不得木等到第二天晚上。
兰娜想做一个摇滚歌星,当她在等待获得名扬世界的机会时,她靠做摄影模特或买卖廉价首饰维持生活。我的投机取巧的买卖方式给了这个野心勃勃然而十分单纯的年轻女孩极深的印象,我们谈到深夜,我照例神侃开了我在兴奋剂作用下的幻想。我告诉她我和埃尔维斯的经纪人汤姆·帕克上校间的友谊。“认识他很多年了,明天我替你打电话给他。”我说,一面仍努力想把手伸进她的衬裤里去。我一直没能给埃尔维斯成他的经纪人打通电话,但是第二天我搬去和兰娜住在一起了,她成了我废旧品店的合伙人。我向来没有关心过钱的进出方面的事,现在干脆把一切交给了兰娜。对于我,做生意只是逃避令人痛苦的现实的一种游戏。
在内心深处我感到非常悲哀,但我使自己不停地吸食毒品,永远处于晕乎乎的状态中,因而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不去想它。但是从医学角度看来,我开始注意到毒品在我身上产生的反应有了很大的变化。许多年来我可以一连数目都处于兴奋的快感之中,可是现在无论我服用多少兴奋剂,这种兴奋快感只能持续几个小时。我的新陈代谢机制对于毒品产生了抗药性。我开始记不起自己每一个小时都在做些什么,精神状态比看起来的样子要糟得多。我常常开始准备做一件事可又忘记了要做的是什么,或者发现自己在一家商店里仅不知道自己要买的是什么。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些偷来的珠宝,那是我一年多以前在一次吸毒后的飘飘然状态中藏在地下室里的,藏起来以后就忘记了它们的存在。我把这些珠宝塞进了口袋里,结果又给忘了。
为了吸引过路的人群,兰娜开始把装饰性首饰陈列在店铺门外,卖得很便宜。那个星期六上午,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成面的人。好像发了病的足球迷一样,他们拼命互相推挤,争着在耳环和项链里细细翻来找去。我在晕晕乎乎的状态下把偷来的珍贵的珠宝首饰和不值钱的假玩意混在了一起。一切乱成了一团,什么东西都比平时卖得快得多。也该卖得快,二十便士一只钻戒太值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个疯狂的插曲使我们的生意火暴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程度,因为消息不胜而走,从那以后人fi]总是成群结队地拥到我们商店里来。
许多人不明白究竟我的行为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做出来的表演,还是说仅仅是一个痛君子为了给自己取乐而进行的游戏。这儿是一个有大把票子的精神上困惑忧虑的人,似乎一心一意要把这些票子送人或扔掉。谁能够对像我这种行为的人作出任何评价来呢?一会儿他穿着一件破大衣和酒鬼们坐在一起喝得醉醋酸的,可是几个小时以后却又坐着出租车离开一家服装商场。起初装疯卖傻是为了摆脱犯罪团伙的一个游戏。这种做法是不是出了大毛病?是又不是。我吸毒吸得太厉害了,即使今天也无法说清什么时候在装假,什么时候是真疯。
克拉拉那个周末要到澳大利亚去了,她来向我告别。我们知道我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正站在我的店门外吃着冰激凌告别的时候,卡米拉突然闯来了。她大喊大叫,要钱给梅登黑德的房子做完内装修。克拉拉在一边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在争吵当中突然一个大蛋卷冰激凌拍在了她的脸上。我是怎么做的呢?叫卡米拉滚蛋吗?没有,我把钱给了她。这是非常愚蠢的,但是也许和艾伦一样,我无法从幻想中醒来,便用给钱的方式来维持这个难以捉摸的梦境。现在不是要让医生检查我的脑袋是不是疯了,而是到了应该把我的脑袋整个砍下来的时候了。
当吸毒又一次导致恐惧妄想狂时,我完全生活在了现实之外。我认为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但是我应该最怕谁呢?龙尼·克雷翻过监牢的高墙来攻击我吗?还是警察、内希兄弟、小短腿,或者说不定是乘着装甲运冰激凌车回来的我的妻子?这是一个我永远无法从中醒来的活生生的噩梦。
一天上午,多年吸毒的恶果终于攫住了我,我倒在大街上,哭了好几个钟头。商店和整座大楼都关闭了,剩下的古董废旧品和我生活中的其他一切一样,不知怎地都消失了。最后的一天我喝醉了,在窗子上留了一张很大的通知,上面写着:“永别了。和阿波罗11号一起上了月球。”这是美国人在月球上的最后一天,也是我具有清醒神志的最后一天。
我身体上和精神上全都彻底崩溃了,大脑里永远丢失了一个主要部件,一连好几天我躲在兰娜公寓的小橱里。
末日一天比一天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