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棋逢对手

〖英〗西瑞尔·哈尔

黄峻译

下面是警官的一份报告:局长亲启

先生:

本月十日晚七时三十一分,本署接到电话,说是一个姑娘在迪福特·帕尔瓦大街的维卡拉基巷被刺。打电话的人自称约翰·丹尼森。我认识这个青年人,他住在约伯尼的市属公寓,曾在马克汉普敦的维尼尔法院被指控欧斗和盗窃罪(1954年卷宗第892号)。

我随即赶赴现场,发现了克里斯廷·芭尔京的尸体,时间是晚上八点三十七分。死者十八岁,住迪福特·帕尔瓦大街的朱伯尼·特雷斯胡同。尸检报告表明被害者的胸部被创,系由一把长刃刺杀而亡(报告随信呈上)。

约翰·丹尼森很快赶来了。他是从约有一百五十码外的公用电话间那儿来的,情绪十分激动。他告诉我当晚曾约好与死者会面,意欲陪她参加马克汉普敦市政厅的舞会。他们要去维卡拉基巷口的汽车站,打算搭乘七点四十分的公共汽车进城。这时,突然在巷子附近的灌木丛中跳出一个男人,此人面目在黑暗中无法辨认。他从后面给死者一击后立即逃亡。

经过进一步的询问,丹尼森自愿提供情况说,他认定凶手是查尔斯·帕克。我对这个青年人亦有所闻,他住在迪福特·马格拉街的河滨巷,曾於上次大审中被控犯有蓄意伤害罪(1954年卷宗第493号)。丹尼森声称,帕克两度因他与死者的关系公然对他以武力相威胁。我有理由认为死者禀性怪癖,轻浮放荡。

尸体运走的工作安排妥当后,我邀请丹尼森随我一同去警署。查尔斯·帕克也在那儿。金帕探长记录了他的陈述,我们到那儿时他正好就要讲完。

两人一见面,都摆出了一副跃跃欲斗的架式。为了他们的自身安全,只好把他们分别关进单人牢房。

从金帕探长的笔录中得知(笔录一并呈上),帕克是在七点四十分到达警署的。(我的实验结果表明,可以用十分零二十秒从犯罪现场跑到警署。)帕克陈述的大意是:他当晚与死者约会,准备一起去马克汉普敦的开罗电影院去看电影。他们在前面维卡拉基巷的汽车站的路上……下面我也无须赘述了,先生,把两者的供词比较一下,实际上是完全--transferinterrup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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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这种情况,我对两人都进行了仔细搜查。

在丹尼森的身上,我发现了一块手帕(弄脏的),一份马克汉普敦的《每夜新闻》,一包香烟,一盒火柴,一个钱包,内有三先令六点五便士的现金,一把随身携带的小梳子和一把带鞘短刀。他说带刀是为了防身,尤其是为了防备帕克。刀子显然是刚刚磨过的。他穿的是“无赖青年”式的衣服,右袖口处我发现有血污一块。他坦然承认这很可能是死者的血迹。他说在她负伤倒地时,他曾扶过她。

在帕克的身上,我也发现了一块手帕(弄脏的),一只打火机,三张淫秽照片(一并附上),一个钱包,内装现金两镑十先令六点五便士,一把小梳子,一条皮带,上面挂有个空刀鞘。检查了他的单间牢房后,发现了一把刀,与丹尼森的那把刀相似,此刀是藏在牢房的通风器里。经过一番盘问,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他的东西。他声称带刀子是为了自卫,特别是为了防范丹尼森。

这把刀也可以看得出是新近磨过的,进一步检查,发现刀上有血迹。在他的手帕上也发现了血迹,他说是由于在磨刀时划破了手。他右手的拇指上的确有一道新近愈合的伤口。他的服装式样与丹尼森的相仿,衣服上未发现有血污。

在警署的化验表明(化验报告随文呈上),所有的血迹均系O型,与死者的血型一致。不妙的是,帕克也是这种血型。经检查,丹尼森的血型则是AB型。

十一日清晨,我重返维卡拉基巷的现场勘察。虽然巷内路面泥泞,然而还是可以分辨出一男一女走向犯罪地点的脚印。我还从巷子的另一端出事地点的一片灌木丛里,发现了一个男人的脚印(附照片)。这脚印在这儿与那一对男女的脚印交错在一起,其中也混杂着我和其他警官的脚印。

我取来死者的鞋,证实了与那女人的脚印相吻合。然后我又找来两个被拘者的鞋子,真叫人吃惊,两双鞋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新的,黄褐色的微孔皮革,皱胶底,鞋码均为10号。经过询问查明,两人先后相差几天在马克汉普敦的高街上的同一家商店里所购。两双鞋都沾了泥,不用说每一双鞋都适合那两组脚印。

我走访了死者的母亲和姐姐,继续进行询查。其母对自己女儿的活动一无所知,不过她姐姐告诉我,死者和这两个年轻人中的每一个都经常外出,每个人都曾为她和另一个人的交往而威胁过她。她也说不上她妹妹是和其中哪一个共度了出事的那个夜晚,可她提到了,说她是个舞迷,经常去市政厅跳舞。她又说她妹妹很爱看德怀特·拜布尔主演的片子,而这位影星的一部新片“巴黎恋歌”那天正好在开罗电影院上映(参见呈上的《每夜新闻》的广告)。

审讯目前看来是无法进行下去了。两个年轻人都矢口认定自己的供词全是事实,我也简直没法确定谁在撒谎。要想找到更多的证据,希望十分渺茫。但是两人之中必有一个是这次蓄意谋杀的凶手。我非常遗憾,我没法在这种情况下将可疑的人犯逮捕归案。

(警官:B·波特里斯)

局长把这份报告仔细看了两遍,接着在页边批示:“立即逮捕丹尼森。他撒起谎来真是胆大包天,不过有一点他露了馅:如果他是带着克里斯廷去参加舞会的话,他为什么竟穿着一双皱胶底鞋呢?”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未婚妻

〖法〗玛·奥克罗克斯

金鲁章译

假期之后,我回巴黎去。我到车站的时候,火车上已坐满了旅客。我在各节车厢里都寻找遍了,想觅一个座位。但找来找去,只在最末一节车厢里,寻着一个空座,并且上面还放了两个鸡鸭篮子,里面的鸡鸭不停地伸出头在窥探。我迟疑了半天,才决定进去。我正想在这熙攘的旅客中,寻找这篮子的主人,有一个穿农夫衣服的人对我说:

“小姐,请等一会儿,我就把那个篮子拿下来。”

我于是便把放在他膝上的果篮拿下来,他这才立起身来,将鸡鸭篮移在座位底下。鸭子很不愿意,我由它们的叫声中可以知道,鸡低下它们的头,好象被侮辱了似的。农夫的妻子,叫着它们的名字,和它们谈话。

当我坐下来的时候,鸭子也安静了。坐在我对面的一位旅客,问农夫的鸡鸭是否带到市场上去的。

“先生,不是的。”农夫这样的回答,“我带给我儿子的,后天他就要结婚了。”

他容光焕发,四下看着,很象要人人都知道他现在是非常幸福的人似的。

火车开行了。问他鸡鸭的那个旅客,展开了他的报纸。在这时候,农夫又和他攀谈起来:“我的儿子,他在巴黎一家商店里做事,他将要和一个青年女郎结婚,也是在商店里做事的。”

旅客将报放在膝上,一只手还拿着,静听了一会儿道:“那个女郎很美丽吗?--transferinterrup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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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客说:“真的吗!那么,倘若她是很丑,你恐怕也要不喜欢她了罢?”

村人回答道:“那也许她是很丑的。不过,我们仍是欢喜她,因为我们最疼爱的孩子,愿意娶一个貌丑的妻子。”

坐在我旁边的农夫妻子接口道:“还有,若是她能令我们的菲力欢喜,一定也能叫我们欢喜的。”

她转过来看着我,在她的小圆脸上,温和的眼光,表示着笑容。从她的外表看去,我绝不相信,她能有一个行将结婚的儿子。她问我是否到巴黎去。当我点头承认后,坐在我对面的旅客,又说起笑话来。

他说:“我愿意打赌,这位青年女士就是你儿子的未婚妻。她是秘密地来会她的公婆的,却不说出她是谁来。”

人们都望着我,我脸不由得红起来。村人和他的妻子一同说道:“倘若这是真的,我们真欢喜极了!”

我告诉他们那完全不对。但是,那位旅客仍然不相信。他的理由是,我将上车的时候,窥探了两次,好象在找人似的,并且迟疑了半天,才决定进来。

别的旅客都笑了。我极力解释,说那是因为寻觅座位的缘故。

村人说:“那也没有什么要紧,若是我们的媳妇真象你一样,那我们就幸福极了。”

那位旅客仍保持着他的戏谑态度,看了我一眼,对农夫说:“等你到了巴黎时,你就知道,我并没有弄错。你的儿子将要对你说,‘这就是我的未婚妻。’”

过了一会儿,村妇转过来对着我,在篮子里寻出一块饼来,对我说,这是她那天早上亲自做的。我没有什么话可以推辞,只好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受了寒,将饼退还给她。她扔在篮里,却又给我一串葡萄。我无法推辞,只好接受了。当火车停了的时候,她丈夫要去替我弄热水喝,我又无法阻止他,真觉十分的不安。

我看着这位慈善的老人,不禁很为懊恼,因为我不能真正当他的媳妇啊!我知道他们对我的感情是很深厚的。唉!我到处漂泊,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永远是异乡过客。

我时时看见他们在注视着我。

火车到了巴黎车站的时候,我帮助他们把篮子拿下去,并且给他们指路。我看见一个少年奔向他们跟前来,双手紧紧地搂抱着他们。我赶紧躲开了。离着他们远些站着。他和他们不住地接吻,亲了又亲,亲了又亲。他们面含着笑容,一望而知他们心中是无限快乐。行李撞着的时候,挑夫们的呼喊声,他们都没有听见。

我跟着他们到了车站门。儿子一只手臂挎着一篮鸡,另一只手紧搂着他母亲的腰。他愉快的眼睛含着笑容,和他父亲一样。

站外面很暗,我将大衣领子翻了起来,相隔数步跟在这对老夫妇后面。儿子出去看他的马车。村人用手抚摸着一个花点的大头鸡,对妻子说道:“若是我们早知道她不是我们的媳妇,我们应当把这只花点的鸡送给她。”

妻子也抚摸着鸡说:“是的,若是我们早知道了。”

她转向出站的人们看了一会,并且向远处也看了看道:“她不在这些人当中了。”

儿子和马车来了,他扶着他父母进了车,他坐在一旁,仍然不住地看着他们。他看起来很强健和蔼。我想,他的未婚妻,真是一个幸福的女子呢!

马车走远了,我慢慢地走到街上去。今天的所遇,感动着我,使我不愿再回到我那孤寂的小屋子里。我已经二十岁了,还没有人向我求过婚呢。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雪夜

〖日〗星新一

海明珠译

雪花象无数白色的小精灵,悠悠然从夜空中飞落到地球的脊背上。整个大地很快铺上了一条银色的地毯。

在远离热闹街道的一幢旧房子里,冬夜的静谧和淡淡的温馨笼罩着这一片小小的空间。火盆中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出的响动,更增浓了这种气氛。

“啊!外面下雪了。”坐在火盆边烤火的房间主人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

“是啊,难怪这么静呢!”老伴儿靠他身边坐着,将一双干枯的手伸到火盆上。

“这样安静的夜晚,我们的儿子一定能多学一些东西。”房主人说着,向楼上望了一眼。

“孩子大概累了,我上楼给他送杯热茶去。整天闷在屋里学习,我真担心他把身体搞坏了。”

“算了,算了,别去打搅他了。他要是累了,或想喝点什么,自己会下楼来的。你就别操这份心了。父母的过分关心,往往容易使孩子头脑负担过重,反而不好。”

“也许你说得对。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这毕业考试不是件轻松事。我真盼望孩子能顺利地通过这一关。”老伴儿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往火盆里加了几块木炭。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寂静的气氛。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相互望着。

“有人来。”

房主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蹒跚地向门口走去。随着开门声,一股寒风带着雪花挤了进来。

“谁啊?”

“别问是谁。老实点,不许出声!”

门外一个陌生中年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匕首。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你要干什么?”

“少罗嗦,快老老实实地进去!不然……”陌生人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房主人只好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老伴儿迎了上来:“谁呀?是找我儿子……”她周身一颤,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对不起,我是来取钱的。如果识相的话,我也不难为你们。”陌生人手中的匕首在炭火的映照下,更加寒光闪闪。

“啊,啊,我和老伴儿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中用了。你想要什么就随便拿吧。但请您千万不要到楼上去。”房主人哆哆嗦嗦地说。

“噢?楼上是不是有更贵重的东西?”陌生人眼睛顿时一亮,露出一股贪婪的神色。

“不,不,是我儿子在上面学习呢。”房主人慌忙解释。

“如此说来,我更得小心点。动手之前,必须先把他捆起来。”

“别,别这样。恳求您别伤害我们的儿子。”

“滚开!”

陌生人三步两步蹿上楼梯。陈旧的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两位老人无可奈何,呆呆地站在那里。

突然,喀嚓一声,随着一声惨叫,一个沉重的物体从楼梯上滚落下来。

房主人从呆愣中醒了过来,慌忙对老伴儿说:“一定是我们的儿子把这家伙打倒的。快给警察挂电话……”

很快,警察们赶来了。在楼梯口,警察发现了摔伤了腿躺在那里的陌生人。

“哪有这样的人,学习也不点灯。害得我一脚踩空。真晦气。”陌生人一副懊丧的样子。

上楼搜查的警察很快下来了。

“警长,整个楼上全搜遍了,没有发现第二个人,可房主人明明在电话中说是他儿子打倒的强盗,是不是房主人神经不正常?”“不是的。他们唯一在上学的儿子早在数年前的一个冬天死了。可他们始终不愿承认这一事实。总是说,儿子在楼上学习呢。”

谁也没有再说话。屋里很静,屋外也很静。那白色的小精灵依然悠悠然然地飞落下来……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招牌

〖英〗哈里特·思勒

王秀英李静译

帕帕·敦特一向非常喜欢花,他经营花店已经很多年了,花店坐落在一个十字路口旁。他工作非常勤奋,并且生活得也很美满,他甚至有足够的钱供他的儿子约翰上大学。

约翰也象他父亲一样喜欢花。虽然他想上大学,但他的理想是毕业后帮助父亲经营这个花店。

花店位於十字路口。尽管花店没有挂招牌,但由于帕帕·敦特多年的苦心经营,城里的人们谁都知道这儿出售的鲜花是全城最美的。

花店第一次开业时,挂着一块很大的招牌,上面写着:

本店出售美丽鲜艳的花

第一个来到花店的顾客对帕帕·敦特说:“我很喜欢你的花店,可不喜欢你的招牌。美丽、鲜艳的花,难道你就不可以卖别的种类的花吗?你为什么不把‘美丽鲜艳’删掉呢?”

帕帕·敦特欣然同意,认为这样很好,于是把招牌改为:

本店出售花

第二天,又一个顾客来到花店,他认为这个新开业的花店很使他称心如意,但他也不喜欢花店的招牌。他说:“假如你不在这儿卖花,又在哪里卖呢?帕帕·敦特,你应该把招牌上的‘本店’两字去掉,这样多简单明了。”

于是,帕帕·敦特又把招牌改为:

卖花

第三天,帕帕·敦特的叔叔来到花店。

“你这个花店很漂亮。”他说,“可是招牌太罗嗦了。‘卖花’,花当然是卖的,但是这样写,给人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你为什么不把‘卖’字去掉呢?”

这样,花店的招牌上只剩下一个字:

又过了一天,本城的一个官员也来光临帕帕·敦特的花店。

“我们来到这儿,感到很荣幸。”官员说:“你的花店看起来很整洁,宽敞明亮。你是一个很善于经营花店的人,你的花店位置适中,橱窗布置得幽雅大方;不过,我对於你的招牌有些想法。‘花’,你的橱窗里摆满了美丽的花,那么你的招牌就是摆设了。人们看见这花,就会知道你出售花。所以最好是让你的花自己去说明吧。”

帕帕·敦特听从了官员的忠告,索性摘去了招牌。

路过花店的人们一看到橱窗里摆放着的鲜花,总是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最后,帕帕·敦特的鲜花远近闻名,盛誉不衰,没有人再去别的地方买花了。

这样,许多年过去了。

现在,帕帕·敦特要和儿子一起经营花店,他高兴极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渐渐变得苍老,对经营花店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送走了那些看望约翰的人们,帕帕·敦特问儿子:“约翰,现在,你要为花店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哦,爸爸,我们首先要挂个招牌。在商业化的今天,它尤其是必不可少的。”儿子回答。

“挂个招牌,孩子?”

“对。”

“那么,招牌上写什么呢?”

“嗯,让我想想……就写‘本店出售美丽鲜艳的花’吧……”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宏伟计划

〖日〗星新一

夏凡译

三郎接受了R企业的就业考试。这一天,他正期待着考试的结果,R企业的经理上门来了。事出意外,三郎疑惑地问:

“这,这……怎么?如果合格了发一封通知就行了,就是不合格,难道特意……”

“不,你以最佳成绩通过了。因此,我们有一个特别委派。”

话题似乎事关重大,三郎听得有些紧张:

“是什么事?要是我能胜任……”

“我们考虑不录取你,让你转去接受K企业的就业考试,你一定能通过的。”

“怎么?K企业不是您那儿的竞争对手,而且对你保持着优势吗?我觉得如果能扭转这种局面很有意义,才投考您的企业,难道我这些打算……”

经理微微一笑,促膝谈道:

“你这番话颇有见识。正因为如此,一定要委派你。就象你讲的,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别说超过K企业,连赶也赶不上。现在需要一个人去刺探内幕,搜集情报。”

“啊呵,当间谍潜进去?”

“对了。你一定能干得出色。一旦成功,报酬不在话下,还立即给你要职。我也不催,你可以步步为营,花多长时间也不怕,小事情不报告也罢,免得为了价值不大的情报惹人怀疑,鸡飞蛋打。”

“既然信任我,又这样叮嘱下来……”

三郎被说动了,宏伟的计划就此开端。接受K企业的就业考试后,他成了那里的职员。

不用说,进去头一年,是与企业的重要事物不沾边的。可是三郎不急不躁,只管坚持不懈地努力。他勤勉地处理工作,把争取上司和同僚的信任作为起点。在企业外面,三郎也洁身自好,循规蹈矩,避免引人注目。搞间谍工作务必早早站稳脚跟。

普通的职员,到新环境里的第三年上就懈怠了,表现出嫌工作岗位乏味啦,怀疑自己的能力啦,或是一不顺心就一蹶不振的状态。三郎却做到了对工作热情不减。无论怎么说,他有自己明确的使命。周围谁都难以察觉,他竟扮演着可怕的角色。与其他人全不相同,他感到乐在其中。这样非但没有不满,工作着反而是享受,还得设法控制浮到脸上的微笑。

出现了这样的干材,K企业没有置之不理,他很快就被提拔为科长,向机密靠近了一步。可是他仍然不动声色地安于职守,他深知如果这时暴露的话,将前功尽弃。

三郎对待工作越发尽职。一次,他检举了受贿对外泄密的下属职员,并立报将其解雇——要是容下这个人,自己费尽心机在长远计划下充当间谍潜伏的价值就失掉了。

这些功绩是人们有目共睹的,从而使三郎备受信任。他深得人心,甚至董事也来为女儿提亲。要是推却,人家可能盘问理由产生疑窦。三郎便应承了——积极地应承下来。要掩护自己的真面目,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伪装了。干间谍非冷酷无情不可,凡是能利用的,就必须利用。何况董事的小姐相当美貌,性情也贤慧。

三郎在家里也是好丈夫。要彻头彻尾瞒过敌人,得从身边做起。妻子回娘家时,满口夸奖三郎,这带来的好处自是不言而喻。

三郎不知疲倦地埋头苦干,步步升高,终于接近了K企业的中枢;功到自然成,他年纪轻轻,就具备了出席董事会议的资格。

三郎想,K企业的全貌大致能摸清了,及早告一段落,归纳一份报告回R企业去也行了。可是又一转念:好容易熬到这一步,再坚持一段,说不定还能取得更大成果。三郎选择了后一条路。

功德圆满的一天终于来到了,他熬到了能知悉K企业一切机密的地位——当上了社长。

同业中,都称他是凭实干崭露头角的年轻经理。当然,他不仅能够知悉一切秘密,而且可以随心所欲地经营管理。

“K企业的兴衰,都在我的操纵下,就如此巧妙地让他倒闭,我的使命便顺利结束了。”

他心中嘀咕行动的方向:

“……可我干吗非要毁灭它呢?这是我多年含辛茹苦取得的成果,换取一星半点的报酬实在不值,就算回去当董事又怎么样,哪怕被指定做候补经理也得不偿失。”

在他的心目里,冷酷无情的生存法则已经根深蒂固。

另一面,R企业是在欢欣鼓舞地静观待变,然而时光荏苒,仍见不到任何反映。私下去联络,答复只是冰冷的沉默。

R企业恼羞成怒,到处散布说,K企业的经理是我们的奸细。这本来不是虚构而是事实,但收效却事与愿违。

K企业的职员听到后,反而激发了敌忾之心,在新经理治理下奋发图强,激烈竞争的结果,终于导致了R企业的倒闭。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列车上遇到的姑娘

〖印度〗拉斯金·邦德

卞慧明译

我一个人独自坐了一个座位间,直到列车到达罗哈那才上来一位姑娘。为这位姑娘送行的夫妇可能是她的父母,他们似乎对姑娘这趟旅行放不下心。那位太太向她作了详细的交代,东西该放在什么地方,不要把头伸出窗外,避免同陌生人交谈,等等。

我是个盲人,所以不知道姑娘长得如何,但从她脚后跟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我知道她穿了双拖鞋。她说话的声音是多么清脆甜润!

“你是到台拉登去吗?”火车出站时我问她。

我想必是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因为我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低低地惊叫一声,末了,说道:“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是啊,这是常事,眼明目亮的人往往连鼻子底下的事物也看不到,也许他们要看的东西太多了,而那些看不见的人反倒能靠着其他感官确切地注意到周围的事物。

“我开始也没看见你,”我说,“不过我听到你进来了。”我不知道能否不让她发觉我是个盲人,我想,只要我坐在这个地方不动,她大概是不容易发现庐山真面目的。

“我到萨哈兰普尔下车。”姑娘说,“我的姨妈在那里接我。你到哪儿去?”

“先到台拉登,然后再去穆索里。”我说。

“啊,你真幸运!要是我能去穆索里该多好啊!我喜欢那里的山,特别是在十月份。”

“不错,那是黄金季节,”说着,我脑海里回想起眼睛没瞎时所见到的情景。“漫山遍野的大丽花,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绚丽多彩。到了夜晚,坐在篝火旁,喝上一点白兰地,这个时候,大多数游客离去了,路上静悄悄的,就象到了一个阒无人烟的地方。”

她默默无语,是我的话打动了她?还是她把我当作一个风流倜傥的滑头?接着,我犯了一个错误,“外面天气怎么样?”我问。

她对这个问题似乎毫不奇怪。难道她已经发觉我是一个盲人了?不过,她接下来的一句话马上使我疑团顿释。“你干吗不自己看看窗外?”听上去她安之若素。

我沿着座位毫不费力地挪到车窗边。窗子是开着的,我脸朝着窗外假装欣赏起外面的景色来。我的脑子里能够想象出路边的电线杆飞速向后闪去的情形。“你注意到没有?”我冒险地说,“好象我们的车没有动,是外面的树在动。”

“这是常有的现象。”

我把脸从窗口转过来,朝着姑娘,有那么一会儿,我们都默默无语。“你的脸真有趣。”我变得越发大胆了,然而,这种评论是不会错的,因为很少有姑娘不喜欢奉承。

她舒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宛若一串银铃声。“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她道,“谁都说我的脸漂亮,我都听腻了!”

啊,这么说来,她确实长得漂亮!于是我一本正经地大声道:“是啊,有趣的脸同样可以是漂亮的啊。”

“你真会说话。”她说,“不过,你干吗这么认真?”

“马上你就要下车了。”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谢天谢地,总算路程不远,要叫我在这里再坐两三个小时,我就受不住了。”

然而,我却乐意照这样在这里一直坐下去,只要我能听见她说话。她的声音就象山涧淙淙的流水。她也许一下车就会忘记我们这次短暂的相遇,然而对于我来说,接下去的旅途中我会一直想着这事,甚至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也难忘怀。

汽笛一声长鸣,车轮的节奏慢了下来。姑娘站起身,收拾起她的东西。我真想知道,她是挽着发髻?还是长发散披在肩上?还是留着短发?

火车慢慢地驶进站。车外,脚夫地吆喝声、小贩的叫卖声响成一片。车门附近传来一位妇女的尖嗓音,那想必是姑娘的姨妈了。

“再见!”姑娘说。

她站在靠我很近的地方,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撩拨着我的心房。我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可是她已飘然离去,只留下一丝清香萦绕在她站过的地方。

门口有人相互撞了一下,只听见一个进门的男人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接着门“砰”地一声关上,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了起来。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列车员嘴里一声哨响,车就开动了。

列车慢慢加快速度,飞滚的车轮唱起了一支歌。车厢在轻轻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摸到窗口,脸朝外坐了下来。外面分明是光天化日,可我的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现在我有了一个新旅伴,也许又可以小施骗技了。

“对不起,我不象刚才下车的那位吸引人。”他搭讪着说。

“那姑娘很有意思,”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留着长发还是短发?”

“这我倒没注意,”他听上去有些迷惑不解。“不过她的眼睛我倒注意了,那双眼睛长得很美,可对她毫无用处——她完全是个瞎子,你注意到了吗?”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警笛

〖法〗P·贝勒马尔J·安托尼

汪宗虎陈积盛译

1953年11月13日,丹麦首都哥本哈根。

凌晨2点15分,当班的见习消防队员克里斯蒂昂·拉斯马森正跟同伴卡尔·斯卡格尔玩牌。突然,电话铃响了,22岁的拉斯马森拿起话筒。

“我是消防队,您说吧……喂?……”

他什么也听不见。明明有人在打电话,可又不搭话。

“喂?我是消防队。您是谁?请讲话!”

同伴抱怨道:“准是有人在跟消防员开玩笑!”

拉斯马森打断了他:“别打岔!我听见喘息的声音!喂!您是谁?要是您在开玩笑,请别占这条线!这会儿,也许正有人向我报警呢!要是有正经事,就请快讲!喂?”

拉斯马森听到一个声音,听上去象是位老太婆。

“我摔倒了……救命啊!”

“您摔倒了?您在哪儿?”

“我不知道。”

“您在家里吧?您在哪儿?”

微弱的声音回答:“我想是在家里……”

拉斯马森立刻意识到,打电话的人不是在开玩笑。接着又问陌生人:“您不知道是否在自己家里?那您是在哪儿?是在公寓里吧?”

“是的,是在公寓里。我摔倒了,摔在地毯上,动不了啦。”

“请把您公寓的地址告诉我们!”

“我……地址我想不起来!”

“那您就把您的名字告诉我!”

“我记不得了……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没关系,重要的是别把电话挂上!这样,我们可以通过邮电局找到您的住处!……喂!……喂!……糟糕,她把电话挂上了!”

拉斯马森感到茫然:“我该咋办?”

“毫无办法……我看只好等她再来电话!”同伴说。

“这不是开玩笑!应该报告中尉!”

“一无姓名,二无地址,中尉会比你更高明?”

32分钟后,电话铃又响了。听筒里传来同刚才一样微弱的声音:“我刚才晕过去了……我四周有血……想必是我伤着哪儿了……我怕……快来吧!”

“接邮电局!快!让他们查一查,这电话到底是从哪儿打来的?”拉斯马森向同伴吩咐后,又问老太太:“您伤着哪儿了?”

“不知道……我流血很多,快死了……”

“您放心吧,我们正在同邮电局联系。您能将您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

“我说不上来……我觉得头晕眼花!”

“千万不要把电话挂上,您把电话机放在地毯上。请放心,我们会照料您的!”

此时,同伴在给邮电局打电话,他解释道:“我们一直跟她保持着联系,你们能否搞清楚她到底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邮电局回答说:“我在这儿只是负责交换台和叫人起床的!凌晨3点钟,我这别无他人!要知道搞清楚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可要进行一连串的技术操作!……还得算出不少中继线,我一个人无法做……”

拉斯马森感到无能为力了。他叫醒了中尉,5分钟后,中尉拿起了电话。只剩最后一线希望了:设法继续跟老人对话,以便推测出她所在的位置,或唤起她的记忆!

“夫人!……夫人!您还流血吗?疼不疼?”

“不疼……只是身子瘫痪了,两条腿动不了……其他部位还能动。血可能是从头上流下来的……我满脸都是血!”

“您一点也不感到疼痛?这可能是您的脊椎骨受到了损伤!假如您能做到的话,请您继续和我交谈,您的腰部千万别动!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您是怎样摔的?”

“可能是从床上摔下来的,这房子里就我一个人……”

“您能叫叫您家旁边的人家吗?”

“我叫过,可我声音太小了……”

“您摔下来后,电话机在哪儿?”

“原来在床头柜上,我摔下来后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电话机就在我身旁的地毯上,于是我就拨了‘18’,因为电话机上写着‘火警18’。”

“您摔倒之前是不是已经瘫痪了?”

“有可能,……很有可能。”

“您可能是一个人生活,那平时谁在照料您?您想得起来吗?譬如一个大夫的名字。”

“想不起来……噢,想起来了,我由于瘫痪,常接受一位大夫的运动疗法。”

“这个大夫的名字您有印象没有?”

“有,有印象,我敢担保。”

“那好。我去找一本专业电话号码簿来,把本市所有从事运动疗法的大夫名字都念给您听,如果您听出那个人的名字,就打断我,同意吗?”

20分钟后,当中尉念到第48个名字——亨宁·汤姆森时,老太太惊叫起来:“就是他!肯定是他!亨宁·汤姆森!”

已是清晨4点钟了,中尉拨动了汤姆森的电话号码。一个人回答说:“汤姆森先生去度周末了,你们可以给他留个话。”

希望全成了泡影。中尉无可奈何地挂上电话,显得有些灰心丧气。然而,总得想个办法才是!

于是,他又拿起了话筒:“喂,夫人,既然您看得见,那您的房间里一定亮着灯。您都看到什么啦?”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床前地毯上……全是血……快点来吧,我求求你们!”

“请等一下。床前地毯旁边是什么?是方砖,还是镶木地板?”

“是镶木地板,老式的打蜡地板。”

“太好了……那天花板呢?您看得见天花板吗?天花板高吗?”

“高,我觉得很高……”

“这么说,您住的是老式房子!……您房间里有窗户吗?”

“有……就在我对面。”

“窗户又窄又高,对不对?有窗帘吗?”

“跟你说的完全一样,只是没有窗帘。”

“那好,百叶窗关着没有?”

“没关,开着呢。我隐约看到外面的墙,很可能是马路对面的墙,好象马路上有灯光。”

她说最后这句话时,声音越发微弱了。中尉兴奋已极,大声地向拉斯马森说“寻找一幢窗户狭长的老式房子,所在的街道狭窄,因为老太太能看到对面的墙壁。房子的窗口有灯光,大约在二,三层……否则,她决分辨不出路灯亮着没有。”

“可我们还是不知道她住在哪个区啊?要是她能再想点有关自己的事就好!”

中尉又拎起电话:“夫人……你能告诉我您所住的那个区和街道的名称吗?”

然而老太太再也不搭腔了。她没有把电话挂上,大概又晕过去了。

中尉无计可施,对拉斯马森说:“这下可完了,真叫人担心!千万别把电话挂上,也许她还会苏醒过来。她刚才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她大概流了好多血!她正在无声无息地死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仍无反应。中尉想,可不能无限期地堵塞报警线路。他正准备去挂上电话,拉斯马森羞答答地开了腔:“中尉,我倒有个想法,不过您肯定会说是荒唐可笑的。”

“说嘛,谁能料定不是个好主意呢?”

半个小时后,消防队的上校被叫醒了,他采纳了拉斯马森的意见。

清晨5时半,14辆轻便消防车同时出动,开往依然沉睡着的各个街区。警笛不断响着,每一辆车都得跑遍一个区的大小街道,同时要与指挥部保持联系。在指挥部里,拉斯马森把电话筒贴在一只耳朵上,把耳机扣在另一只耳朵上。他希望能听到从老太太的电话里传来警笛声,因为老太太的电话一直没挂上,冲着电话的百叶窗也敞开着。3刻钟后,整个哥本哈根城都被惊动了,家家户户灯火通明。6点22分,上校正准备命令停止鸣笛——市长和报界肯定会让他对鸣笛一事作出解释,拉斯马森突然叫道:

“中尉,听见了!我听见了!我听见警笛声了!声音很低,可是很清晰!消防车大概就在离那儿不远的一条街上!”

中尉用无线电报器命令:“1号车!停止鸣笛!”

拉斯马森对中尉说:“我还听得见。”

“2号车,停止鸣笛!3号车……8号车……”

依次往下,当第12号车停止鸣笛时,拉斯马森惊呼起来:“就是这儿!”

“12号车,我是指挥部,就在你们那个地段。其余车辆一律停止鸣笛,返回大本营!12号车继续鸣笛行驶!”中尉继续命令道。

12号车又开始搜索起来。15分钟后,突然,拉斯马森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急不可待地把耳机递给中尉。果然,通过老太太家里的电话听筒,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12号车的警笛声。

“12号车,我是指挥部!我们要找的人家就在你那条街上!快去寻找有灯光的窗户!”

“指挥部,我是12号车。这会儿全区都惊动了,所有的窗户都亮着灯!”

“12号车,用扩音器说明一下理由,让这条街上所有的灯都熄掉!最后亮着灯的一定是老太太的家!”

拉斯马森电话听筒里的警笛声已经停止。随之传来十分清晰的扩音器的声音:“请把灯关上……我再说一遍……请关灯!我们在找一位瘫痪了的妇女,她家亮着灯!”

10分钟后,拉斯马森在电话里听到了撞破房门的声响,继而是一位消防员的话音,他从血泊中捡起了电话耳机:

“喂?指挥部吗?我们已到现场!她仍昏迷,不过脉搏还在轻微跳动。她的颅骨有伤,是在床头柜上磕破的。我们现在就送她去医院!在车上再和你们联系。”

这位老太太名叫埃伦·索恩代尔,72岁,下肢已瘫痪多年。在医院里她总算得救了,并逐渐恢复了记忆。为了拯救这位老太太的生命,一位年仅22岁的见习消防队员的意见,竟把全城的人从睡梦中惊醒了。不过,这还是值得的。

(谢晓东摘自上海译文出版社《冒险家们》,此处作了删节)(孔不明摘自甘肃人民出版社《读者文摘》,没有再删):-)

最佳配偶

〖美〗斯蒂芬·麦克勒

王春申译

我走进办公室,跟笑容满面的布列乔先生握了握手。跟我相比,他衣着十分讲究。他手里在搬弄着一叠纸,就象在搬弄着一叠煎饼。

“我相信,你准定会对她十分满意。”他说,“她可是我们用求同计算机,从符合推选条件的一亿一千多万美国妇女中挑选出来的。我们按种族、宗教、人种、生活地区,对这些妇女进行了分类……”

我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听着,心想要是来这儿之前先冲个淋浴,那该多好。这儿的办公室整洁宜人。不过那张椅子令人坐得不太惬意。

“好,来啦……”他说着,象魔术师那样“砰”的一声把通向隔壁房间的门忽地打开。本来我心里就象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这时就更手足无措了。

说真的,她长得很标致,真的!帅极了!

“沃克先生,这是蒙大拿州拉芬湖的邓菲尔德小姐。邓菲尔德小姐,这是纽约的弗兰克林·沃克先生。”

“就叫我弗兰克好了。”我唯唯诺诺,显得有点紧张。她确实太美了!您不妨想象一下。

布列乔刚走开,我们就聊了起来。

“您好!我,我,我对计算机为我选中的您,感到十分称心。”我竭力想把语调放温和些。也许,把她称为计算机选中的人,她一定不高兴。“我是说,我对事情发展的结果感到满意。”

她莞尔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

“谢谢您,我也是。”她腼腆地说。

“我,三十一岁。”我唐突地冲口而出。

“我知道,这些全都记在卡片上。”

这场谈话似乎就要这样结束了。卡片上什么都介绍得清清楚楚,所以确实没什么好谈了。

“今后打算要孩子吗?”她先找了个话题。

“当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正合我的意,这记录在卡片上的未来计划一栏,喏,就在那儿。”她指点着说。

我这才注意到我手中那一札文件似的东西,第一页上贴着一张国际商用机械公司的计算机卡片,卡片上印有关于邓菲尔德小姐的重要数据。显然,她手中的那一札“文件”是关于我的……于是,我们各自审视着自己手中的“文件”,每翻阅一页,都要发出很大的声响。

“文件”里说,她喜欢古典音乐(记录在兴趣爱好与生活习惯栏)。“您喜欢古典音乐?”

“对,比任何东西都喜欢,另外,我还收藏着弗兰基·拉尼歌曲的全部录音。”

“这倒是红极一时的歌唱家。”我赞许地附和道。

我俩的目光继续在字里行间浏览着。我注意到,她爱好:看书、看球赛、看电影爱坐前排、睡觉时爱把窗户关上、养狗、养猫、养金鱼、养金枪鱼、爱吃用意大利香肠做的三明治、穿着朴素、将来要送孩子上私立学校、住在郊外、参观美术展览馆……

她抬起了头:“我们所有的爱好都很一致。”

“毫无两样。”我加上一句。

我又读了标题为“心理状况”的记录:她生性羞怯,不爱争论,讲话拘谨,属于贤妻良母型。

“我很高兴,您既不抽烟又不饮酒。”她满意地说。

“是的,我与烟酒无缘,只偶尔喝点啤酒。”

“栏目里没有提到啊。”

“哦,也许没写上,这是我的疏忽。”我希望她不会放在心上。

我们终于各自看完了手里的“文件”。

最后她说:“我们俩非常相象。”

我和爱丽丝结婚整整九年了,已经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我们住在郊外,听着古典音乐和弗兰基·拉尼的录音。我俩最后一次争吵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早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在每一件事上,我俩几乎都能步调一致。她是一个贤妻,我也可以算是个好丈夫。我们的婚姻真是完美无缺。

眼下,我却盘算着下个月就去离婚。这种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柔弱的人

〖俄〗安东·契诃夫

侯存治于鹏飞译

前几天,我曾把孩子的家庭教师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请到我的办公室来。需要结算一下工钱。

我对她说:“请坐,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让我们算算工钱吧。您也许要用钱,你太拘泥礼节,自己是不肯开口的……呶……我们和您讲妥,每月三十卢布……”

“四十卢布……”

“不,三十……我这里有记载,我一向按三十付教师的工资的……呶,您呆了两个月……”

“两月另五天……”

“整两月……我这里是这样记的。这就是说,应付您六十卢布……扣除九个星期日……实际上星期日您是不和柯里雅一块儿学习的,只不过游玩……还有三个节日……”

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骤然涨红了脸,牵动着衣襟,但一语不发……

“三个节日一并扣除,应扣十二卢布……柯里雅有病四天没学习……你只和瓦里雅一人学习……你牙痛三天,我内人准您午饭后歇假……十二加七得十九,扣除……还剩……嗯……四十一卢布。对吧?”

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左眼发红,并且满眶湿润。下巴在颤抖。她神经质地咳嗽起来,擤了擤鼻涕,但——一语不发!

“新年底,您打碎一个带底碟的配套茶杯。扣除二卢布……按理茶杯的价钱还高,它是传家之宝……上帝保佑您,我们的财产到处丢失!而后哪,由于您的疏忽,柯里雅爬树撕破礼服……扣除十卢布……女仆盗走瓦里雅皮鞋一双,也是出於您玩忽职守,您应对一切负责,您是拿工资的嘛,所以,也就是说,再扣除五卢布……一月九日您从我这里支取了九卢布……”

“我没支过!”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嗫嚅着。

“可我这里有记载!”

“呶……那就算这样,也行。”

“四十一减二十七净得十四。”

两眼充满泪水,长而修美的小鼻子渗着汗珠。令人怜悯的小姑娘啊!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有一次我只从您夫人那里支取了三卢布……再没支过……”

“是吗?这么说,我这里漏记了!从十四卢布再扣除……呐,这是您的钱最可爱的姑娘!三卢布……三卢布……又三卢布……一卢布再加一卢布……请收下吧!”

我把十一卢布递给了她……她接过去,喃喃地说:

“谢谢。”

我一跃而起,开始在屋内踱来踱去。憎恶使我不安起来。

“为什么‘谢谢’?”我问。

“为了给钱……”

“可是我洗劫了你,鬼晓得,这是抢劫!实际上我偷了你的钱!为什么还说:‘谢谢’?”

“在别处,根本一文不给。”

“不给?怪啦!我和您开玩笑,对您的教训是太残酷了……我要把您应得的八十卢布如数付给您!呐,事先已给您装好在信封里了!可是何至于这样怏怏不快呢?为什么不抗议?为什么沉默不语?难道生在这个世界口笨嘴拙行吗?难道可以这样软弱吗?”

她苦笑了一下,而我却从她脸上的神态看出了一个答案,这就是“可以”。

我请她对我的残酷教训给予宽恕,接着把使她大为惊奇的八十卢布递给了她。她羞怯地点了一下数就走出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沉思着:

“在这个世界上做个有权势的强者,原来如此轻而易举!”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诺曼底”号遇难记

〖法〗雨果

真正的强者是那种具有自制力的人

一八七○年三月十七日夜晚,哈尔威船长照例走着从南安普敦到格西恩岛这条航线。大海上夜色正浓,薄雾弥漫。船长站在舰桥上,小心翼翼地驾驶着他的“诺曼底”号。乘客们都进入了梦乡。“诺曼底”号。乘客们都进入了梦乡。“诺曼底”号是一艘大轮船,在英伦海峡也许可以算得上是最漂亮的邮船之一了。它装货容量六百吨,船体长二百二十尺,宽二十五尺。海员们都说它很“年轻”,因为它才七岁,是一八六三年造的。雾愈来愈浓了,轮船使出南安普敦河后,来到茫茫大海上,相距埃居伊山脉估计有十五海里。轮船缓缓行驶着。这时大约凌晨四点钟*周围一片漆黑,船桅的梢尖勉强可辨*象这类英国船,晚上出航是没有什么可怕的。突然,沉沉夜雾中冒出一枚黑点,它好似一个幽灵,又仿佛象一座山峰。只见一个阴森森的往前翘起的船头,穿破黑暗,在一片浪花中飞驶过来。那是“玛丽”号,一艘装有螺旋推进器的大轮船。它从敖德萨启航,船上载着五百吨小麦,行驶速度非常快,负载又特别大。它笔直地朝着“诺曼底”号逼了过来。眼看就要撞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避开它了。一瞬间,大雾中似乎耸起许许多多船只的幻影,人们还没来得及一一看清,就要死在临头,葬身鱼腹了。快速前进的“玛丽”号向“诺曼底”号的侧舷撞过去,在它的船身上□开一个大窟窿。由于这一猛撞,“玛丽”号自己也受了伤,终于停了下来。“诺曼底”号上有二十八名船员,一名女服务员,三十一名乘客,其中十二名是妇女*震荡可怕极了。一刹那间,男人、女人、小孩,所有的人都奔到甲板上。人们半裸着身子,奔跑着,尖叫着,哭泣着,惊恐万状,一片混乱。海水哗哗往里灌,汹涌湍急,势不可当。轮机火炉被海浪呛得嘶嘶地直喘粗气。船上没有封舱用的防漏隔墙,救生圈也不够。哈尔威船长,站在指挥台上,大声吼喝:“全体安静,注意听命令!把救生艇放下去。妇女先走,其他乘客跟上,船员断后。必须把六十人救出去。”实际上一共六十一人,但是他把自己给忘了。船员赶紧解开救生艇的绳索。大家一窝蜂拥了上去,这股你推我搡的势头,险些儿把小艇都弄翻了。奥克勒福大副和三名二副拼命想维持秩序,但整个人群因为猝然而至的变故简直都象疯了似的,乱得不可开交。几秒钟前大家还在酣睡,蓦地,而且,立时立刻,就要丧命,这怎么能不叫人失魂落魄!就在这时,船长威严的声音压倒了一切呼号和嘈杂,黑暗中人们听到这一段简短有力的对话:“洛克机械师在哪儿?”“船长叫我吗?”“炉子怎么样了?”“海水淹了。”“火呢?”“灭了。”“机器怎样?”“停了。”船长喊了一声:“奥克勒福大副!”大副回答:“到!”船长问道:“还有多少分钟?”“二十分钟。”“够了,”船长说,“让每个人都到小艇上去。奥克勒福大副,你的手枪在吗?”“在,船长。”“哪个男人胆敢在女人前面,你就开枪打死他。”大家立时不出声了。没有一个人违抗他的意志,人们感到有一个伟大的灵魂出现在他们的上空。“玛丽”号也放下救生艇,赶来搭救由于它肇祸而遇难的人员*救援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几乎没有发生什么争执或殴斗。事情总是这样,哪里有可卑的利己主义,哪里也会有悲壮的舍己救人。哈尔威巍然屹立在他的船长岗位上,指挥着,主宰着,领导着大家。他把每件事和每个人都考虑到了,面对惊慌失措的众人,他镇定自若,仿佛他不是给人而是在给灾难下达命令,就连失事的船舶似乎也听从他的调遣。过了一会儿,他喊道:“把克莱芒救出去!”克莱芒是见习水手,还不过是个孩子。轮船在深深的海水中慢慢下沉。人们尽力加快速度划着小艇在“诺曼底”号和“玛丽”号之间来回穿梭。“快干!”船长又叫道。哈尔威船长,他屹立在舰桥上,一个手势也没有作,一句话也没有说,犹如铁铸,纹丝不动,随着轮船一起沉入了深渊。人们透过阴惨惨的薄雾,凝视着这尊黑色的雕像徐徐沉进大海。哈尔威船长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在英伦海峡上,没有任何一个海员能与他相提并论。他一生都要求自己忠于职守,履行做人之道。面对死亡,他又一次运用了成为一名英雄的权利。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人物

〖罗马尼亚〗扬·伯耶舒

甄淑琴宿彦文译

有许多好奇的读者曾问我,我作品中的那些人物是怎么挖掘出来的,我从哪里搜集到了素材,获得了灵感,然后又编成故事的。我的回答简单而又干脆:来源于生活。是的,生活是我素材的永久性的、慷慨的提供者。我只要去大街走上几小时,衣袋中就会装入一个新的题材,就象去了一趟食品店或烟草店,多多少少总是有些收获的。这篇文章的人物马上就要出现了。前几天,当我带着自己的小狗散步时,我在伊科阿纳公园中碰到了这个人物。我的小狗名叫乔尼,是只鬈毛狗。它很讨人爱(无论如何,比我这样一个腼腆的人要易于近人,要招人爱得多),正因为如此,在我们占据的那张长椅上,很快就坐上了一位肤色略黑、服饰考究的中年妇女。她先是逗我的小狗,尔后又同我聊了起来。我们闲谈中涉及到的问题,总的来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例如什么气候啦、土豆生长情况啦、足球比赛啦、动物啦。她的用意在于突然地向我提出一个令人忐忑不安的问题:我是否幸福*“很难说清,”我红着脸说,就象个害羞的少年,“我认为首先应该讨论一“那还用说,”她答道,“既然您对幸福有自己的见解,我十分想听一听。”“不行,”我回答说,“我并没有准备谈这个问题。另外,我甚至连幸福的基本含义都弄不清,对此我还在继续思考。一下子我对此人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我很愿意同她聊下去,尽管我的小狗冻得直打寒颤。在这儿我是否能为我的故事或小说找到个人物?我心里暗自盘算,让我来试试。“您是否幸福呢?”我以她刚才问我的问题反问她,当然是想激激她。“我说的幸福不仅仅是指具体的现实状况,还指精神上的。”“先生,”她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不用再问。我非常感谢您提出的问题。每天傍晚我都到这个公园里来,我并不只是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因为新鲜空气打开窗户就能呼吸到。我到公园里来是因为我迫切需要同人们接触,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很少有人,男的或女的,有兴趣问我是否幸福。我想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吧,我可以坦率地告诉您,我不幸福。在我的儿童时代我曾有过幸福,那时父母视我为掌上明珠,我脸颊上印满了他们成百上千个吻,他们说我就是他们生活中的幸福。可随即我就发现,他们爱我只是因为我是个健康的人。当他们见我病了,就不再爱我了。”“什么病?”我怯怯地问。“噢,是种很怪的病,几乎没人晓得这种病,我也不愿谈起它,尽管现在我已经痊愈了。不过,我还是满足您的好奇心。我得的这种病的表现就是不懂得什么叫隐喻,也就是说不能按隐喻的真正意思去做。我只会照隐喻的表面意思去做。给您解释一下。”“请您说下去。”我为此惊奇地怔住了。“比如,妈妈对我说,‘你去套套你哥哥的话,看看他这头小驴都干了什么她就试着去查找叔叔的心,结果在家里搅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更不要提一天人家叫我去缠住某人,好把那人搞得心烦意乱了。最后,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的病给父母找了许多麻烦。于是他们就开始虐待我,骂我,惩罚我。为此,我小时候就从家里逃了出来,在外边流浪很多年。我是那样的孤独,没有哪个人能理解我。直到有一天晚上,也是象今天一样,在一个公园里,我遇到了一位男子,他耐心地听我讲述自己的遭遇,并提出让我同他结婚,同时告诉我,他是位治这种病的专家,他还保证治好我的病。”“他把您的病治好了?”“是呀,治好了。怎么治的呢?他不许我再用转义的词语,任何时候我都必须用词语的本来意思。现在我可以问您,那样还算什么生活?你怎么可能同你的丈夫在一周内不用一个转义或引伸的词语呢?不使用隐喻词语,就不存在使某件东西、某件事、某种思想、某……变个形式的可能。所以,我们应该离婚。有一天晚上……”她的自述颇带有书面语言的特点。正当我对这个人的兴趣正浓,急切盼望听到下文时,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位警察,他很客气地对这个女人说:“您跟我来一下。”我竭力抗议,但得到的只是严厉的劝告:“您不要多管闲事!”没办法,我只好夹起小狗回家了。我向妻子十分愤慨地讲述了我的遭遇。“你知道吗?”我象野兽似的吼叫,“那个警察掠夺了我的人物!正当她要给我谈些最能征服人心的问题时,却被那混帐警察给掠走了。我要控告他!”电话铃响了。我妻子接了电话。她听了一会儿,把电话挂了。然后用这样一句不能令人相信的话扑灭了我的激情:“傻瓜,快去警察局取你的钱包!”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母亲的来信

〖苏〗克拉夫琴科杨实译

母亲来信了。在初来城里的日子里,文卡总是焦急地等待着母亲的信,一收到信,便急不可待地拆开,贪婪地读着。半年以后,他已是没精打采地拆信了,脸上露出讥诮的冷笑——信中那老一套的内容,不消看他也早知道了。母亲每周都寄来一封信,开头总是千篇一律:“我亲爱的宝贝小文卡,早上(或晚上)好!这是妈妈在给你写信,向你亲切问好,带给你我最良好的祝愿,祝你健康幸福。我在这封短信里首先要告诉你的是,感谢上帝,我活着,身体也好,这也是你的愿望。我还急于告诉你:我日子过得挺好……”每封信的结尾也没有什么区别:“信快结束了,好儿子,我垦求你,我祈祷上帝,你别何坏人混在一起,别喝伏特加,要尊敬长者,好好保重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要是你出了什么事,那我就肯定活不成了。信就写到这里。盼望你的回信,好儿子。吻你。你的妈妈。”

因此,文卡只读信的中间一段。一边读一边轻蔑地蹙起眉头,对妈妈的生活兴趣感到不可理解。尽写些鸡毛蒜皮,什么邻居的羊钻进了帕什卡·沃罗恩佐的园子里,把他的白菜全啃坏了;什么瓦莉卡·乌捷舍娃没有嫁给斯杰潘·罗什金,而嫁给了科利卡·扎米亚金;什么商店里终于运来了紧俏的小头巾,——这种头巾在这里,在城里,要多少有多少。文卡把看过的信扔进床头柜,然后就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收到下一封母亲泪痕斑斑的来信,其中照例是恳求他看在上帝的面上写封回信。……文卡把刚收到的信塞进衣兜,穿过下班后变得喧闹的宿舍走廊,走进自己的房间。今天发了工资。小伙子们准备上街:忙着熨衬衫、长裤,打听谁要到哪儿去,跟谁有约会等等。文卡故意慢吞吞地脱下衣服,洗了澡,换了衣。等同房间的人走光了以后,他锁上房门,坐到桌前。从口袋里摸出还是第一次领工资后买的记事本和圆珠笔,翻开一页空白纸,沉思起来……

恰在一个钟头以前,他在回宿舍的路上遇见一位从家乡来的熟人。相互寒喧几句之后,那位老乡问了问文卡的工资和生活情况,便含着责备的意味摇着头说:“你应该给母亲寄点钱去。冬天眼看就到了。家里得请人运木柴,又要劈,又要锯。你母亲只有她那一点点养老金……你是知道的。”文卡自然是知道的。他咬着嘴唇,在白纸上方的正中仔仔细细地写上了一个数字:126,然后由上到下画了一条垂直线,在左栏上方写上“支出”,右栏写上“数目”。他沉吟片刻,取过日历计算到预支还有多少天,然后在左栏写上:12,右栏写一个乘号和数字4,得出总数为48。接下去就写得快多了:还债——10,买裤子——30,储蓄——20,电影、跳舞等——4天,1天2卢布——8,剩馀——10卢布。文卡哼了一声。10卢布,给母亲寄去这么个数是很不象话的。村里人准会笑话。他摸了摸下巴,毅然划掉“剩馀”二字,改为“零用”,心中叨咕着:“等下次领到预支工资再寄吧。”他放下圆珠笔,把记事本揣进口袋里,伸了个懒腰,想起了母亲的来信。他打着哈欠看了看表,掏出信封,拆开,抽出信纸。当他展开信纸的时候,一张三卢布的纸币轻轻飘落在他的膝上……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

意见本的妙用

〖苏〗玛·安德拉莎袁杰译

各类商店均应设意见本,供广大工农兵群众批评监督。对所有意见均应如实向上级领导机关汇报,并加以认真对待。(摘自商业部文件)下面是×××商店意见本上的群众意见:

第一条意见:“贵店商品挺多,但品种太少。我想买一只茶壶,价钱要×××卢布的,但一直没有货!”商店答复:“对您所提意见答复如下:目前本店确无您所要买的商品。商店经理格鲁霍夫”

第四条意见:“请向售货员阿·阿·切切维采娜转达我的谢意,她服务态度好,说话和气。有一天我买东西时,忘了拿找回的×个卢布,后来她把钱如数归还给我。这种认真负责的精神值得我学习。莫·库图佐夫郊外大街,25栋18号”

第十四条意见:“你们商店工作搞得不好。我来买东西,但售货员切切维采娜正在对顾客暗送秋波,我只好在一边等着。售货员在工作时间里不应闲聊。尼·依万诺维奇”

第十五条意见:“反驳尼·依万诺维奇的批评。提意见首先要有事实根据。我当时跟他在一起买东西,可以闻见他身上一股酒味,好象刚从酒桶里钻出来一样。当时他站在柜台前,并没有说要买东西,后来说要买50号游泳裤衩,但店内无货,他就大发雷霆,并无中生有地写了上述意见。莫·库图佐夫又:他连售货员的名字都写错了,这足以说明他当时喝醉了!!!”

第十八条意见:“售货员切切维采娜工作非常热心,卖货十分勤快,百问不厌,因此建议给予表扬。象她这样工作熟练、品德良好的售货员实在难得!实在难得!莫·库图佐夫”

第二十四条意见:“我是个军人,在一个月当中,在贵店买货十二次,对切切维采娜的热心服务精神表示钦佩。她售货时对顾客十分热情,有礼貌,她在满足袜子的供应上,表现出忘我的工作精神和出色的组织才能。对于这种能以优质商品满足广大群众需要的优良工作作风,我表示钦佩,并向她表示感谢!伏·格渥兹吉克中尉”

第二十五条意见:“尊敬的伏·格渥兹吉克先生!在你表扬切切维采娜之前,请先好好学习一下俄语语法。你的意见文理不通,错字连篇。古人说:‘学则明,不学则暗。’莫·库图佐夫”商店答复:“莫·库图佐夫同志:意见本不是吵架和争论的地方。如果您对格渥兹吉克中尉有什么意见,请口头去向他提。请按意见本的真正用途使用它!商店经理格鲁霍夫”

第二十六条意见:“致市商业局业务科科长:最近三个月来,我多次向商店领导申明,请求表扬切切维采娜同志,因她工作积极肯干,态度和蔼亲切。除我而外,还有一位叫格渥兹吉克的人也表扬了她。但商店经理对此无动于衷。这种官僚主义作风是不允许的!请对切切维采娜同志公开在会上表扬!莫·库图佐夫”商店答复:“尊敬的莫·库图佐夫同志!市商业局倾听了您的意见,对商店售货员切切维采娜进行了公开表扬(是在她与格渥兹吉克中尉结婚典礼上宣布的)。市商业局业务科科长”

第三十条意见:“售货员切切维采娜态度粗暴无礼,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请今后注意!莫·库图佐夫”

录自江苏文艺出版社《微型小说选(7)》(该册为“外国微型小说专辑”,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