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荷兰机场降落时,兰儿已觉得苦不堪言了。她落寞地拨了通电话给米娜:“是我,我在机场车站。”
天呈银白之时,她一夜未合的眼里尽是泪水。
米娜端了杯热可可给她,兰儿脸上的笑容布满辛酸。米娜故作轻松地说另一位室友决定搬出去。
“是你逼她的吗?”
“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和男朋友一起住,我只不过一旁加把劲罢了!”
“你也真是的!”兰儿想笑出来,但听到的竟是自己呜咽不止的哭声。
“不要哭了,拜托嘛!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我真不该跟他去。”
“所以他也不值得你这样啊!”米娜不断地安慰她。
只是受到丹尼的利用、愚弄罢了,兰儿心里想看。至于那一夜,那一夜……
她说服?自己其实并没真正地爱过丹尼,一切不过像是个吹了个过胀的泡泡一样。她马上和教授协调了一份忙碌不已的课程表,那惊人的创作力使她全然置身于工作的狂热里。
教授对她的赞美毫不保留:“你现在日趋成熟的作品,完全表达出了你的想法。”
过去她会为这一番话而乐昏了头,但现在她一点也不在乎了。
她在乎的是丹尼。她没有办法再骗自己她并不爱丹尼,她爱丹尼,爱他在雨夜里给她的轻吻,爱他那温热的臂弯让她终于知道了情为何物。课堂里她看见的是他坚毅挺拔的身影,寂夜里听见的是他沉厚而富磁性的声音。
但这令她永远心痛的男人似乎消失无踪了,而那伤痛却始终挥之不去。
初夏的季节,兰儿接到了丹尼的来信。她浑身战栗地将之丢到字纸篓里,米娜却把它捡了回来。“你连看都不看吗?”
“没有必要,”她脸上的惨白,令米娜再下忍心数落她什么了。
夏天将尽时,米娜出人意料地带来了个消息:“猜我今天在美术馆遇见了谁?是个以前我替他做过模特儿的家伙。他给了我一份工作耶!一份真正的工作,每个礼拜3天,替他清理帐目。这至少可以持续到我们毕业哩!”
“不错嘛!”兰儿诚挚地道,“我真为你高兴。”
叼、姐,是为我们俩高兴。他说要找两个人帮忙,我就叫他别找了。”米娜好笑地看?不知如何是好的兰儿。“这下我们发了,也许还可以搬出这个鬼地方呢!”
秋天的脚步伴随?阵阵海风而来。她们迁入了另一栋公寓里。失眠正蚕食?她的心灵,然而也许是出自上帝的悲怜吧,她已不太想到丹尼了。
也许生命都是这样,不过一个个循环罢了。就像即将被冬雪掩盖的城市,即使因而荒凉,仅春天不也接履而至吗?届时郁金香会盛开在春风里,阿城的美丽会再做最精彩的演出。
那么巴黎呢?兰儿猛地摇了摇头,又胡思乱想了。在经过这许多日子之后,她难道还要再一次陷在过去里吗?而且已经6点了,她得赶紧准备赴米娜的约。
在用完晚餐之后,米娜又说服了她在小餐馆里多待一会儿。兰儿试图加入那嘈杂的喧闹声中,但就在瞬间她心中起了一股微弱的感应。
丹尼?丹尼在这儿?
她禁不住四下搜寻。搜寻那让她矛盾?想不想见到的男人。
他并不在这儿,当然不可能在。
兰儿再也伪装不下去了,穿过了人群往外奔去。为什么她竟失望流泪了?
面对事实吧!那一段不堪回首的事实,她终是摆脱不掉的。她对丹尼仍一往情深,这份深情足以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当米娜返回家中时,见到的是坐在黑夜之中的兰儿。“米娜……什么时候了?”
米娜替她挽了那一头略显凌乱的长发。“是该谈谈的时候了。”
“拜托你不要问。”
“你实在是大消沉了,而我不能视若无睹啊!”
“瞎说,我明明很好。”
“你明明很不好。”
“谢了。”兰儿苦苦地笑?“这种关心真叫人舒服。”
“别逞强了,看看你瘦的?”
“这并不代表什么,我只是瘦了些……”
“兰儿……你说了很多梦话。”
“乱讲!”兰儿惊异地,“不可能!”
“你一直喊他的名字,我听了都心碎。”
“没有!没有!”
“你画了多少个他?”米娜双手一挥,“这屋里画是他的画,不管你面前的人是谁,你画的始终都是丹尼啊!”
“不——不可能!”兰儿不断地摇?头,连最终的防御也已然瓦解,她遮?脸哀哀地道:“我该怎么办?我曾经那么爱他,而且始终忘不了他,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米娜节节逼近地问。
“他并不爱我!”兰儿愤怒地抬起头,那脸上的泪如雨织一般。“他只是在利用我!”
“你确定?我是说,那家伙真的一点不爱你?”
“你没听我说?他根本不在乎我,骗子!我恨他,我瞧不起他!_我……”兰儿喊破了嗓子,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米娜叹了口气:“那么,我们得彻底解决这件事,对不对?”
兰儿慌乱地点?头,其实心里并没想到米娜话中的深意。
一周之后,杜福曼竟约见兰儿。
“孩子,希望你能接受我们10万美金的助学金。”“我?”兰儿困惑地看?他。
“这笔基金是由你的一位朋友所赞助的,就是去年慷慨资助你到巴黎学画的那位人士。”
是丹尼,丹尼提供的基金!但为什么呢?
“可是有一个条件。”
兰儿几乎不敢问了:“是什么?”
“就是必须由你来接受。”
兰儿倏地站了起来。“不可能!我不会要,请转告罗丹尼先生——”
“罗先生?”
“对,告诉这位做作的神秘人士,我——”
“亲爱的史小姐,那位神秘人士是白苏菲女土。”
苏菲?是苏菲提供的?兰儿又倒坐回椅中,嗡嗡地听?他解释说,苏菲曾和上面的人表达过,对于基金会助学的人才有多么推崇备至,尤其去年她认识了其中一位使使者。
“她坚持这笔钱只能转交给你。由于白女上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奇怪的做事方法,只要不伤大雅,我们何乐不为呢?”
不行!兰儿激动地想?,这其中一定又另协议了些什么事,她不能上当。“社先生,这不是单纯的事情,白女士的侄子和我——一和我……”
杜福曼举起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我对她的侄子没兴趣,史小姐。”他客气地道,“除非因为你的偏见,否则你不该拒绝这为你而设的基金。”
兰儿闭起了眼睛,1O万美金,继续就学的保证金。她还记得为了区区数元,和米娜两人曾怎么的营营汲汲于那始据的生活……
“好,我接受,但我也有个条件。”兰儿很困地看?杜福曼先生。“我想和她见面,只想和她一人单独见面。”
协议达成了。一周之后兰儿战战兢兢地来到了一家高级饭店。
“我相信没事的。”虽然米娜口里这么说,但看得出来,她比兰儿还紧张。临去之前兰儿被米娜热情一抱,“我想你这么做也是对的!”兰儿笑答她也这么希望。
可是她还是很难去面对苏菲,她曾经使那样一位老人美梦成空,而且,而且苏菲可能会提起丹尼,她却根本不想听见有关丹尼的一字一句。
兰儿终于还是挺起了胸膛。“去吧!让事情一了百了吧!”她心中鼓舞了起来,旋即给了自己~个微笑,并呼呼敲响了那门。
门倏地开了。“苏菲。”兰儿刚拍起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原来——原来那站在门后的人并不是苏菲。
是丹尼,此时他眼里有一抹令人心寒的眸光。
兰儿往后退?她真蠢啊!苏菲若真坚持要捐赠那笔基金,又怎会开出那种不讲理的条件呢?!只有丹尼,只有丹尼才做得出这种怪事来!
他用苏菲的钱步步诱她掉入了陷阶。
她还不及转身,即被丹尼一把拦了下来。
“不要!”她惊叫?,但丹尼牢牢地将她带到了房里,并锁上了那道门。
他们互相瞪?。丹尼手插在腰上,兰儿则心快跳了出来。最后她忍不住开口了:
“怎么回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苏菲在哪里?”
丹尼笑了笑,双手环胸斜靠在门上。“她人好好地在纽约。”
“那——这是一个圈套呷?”
兰儿定定地站在那儿,她渴切地看?丹尼的一浪一举,曾经她是怎样地爱过他啊!他仍是那么出色,甚至有些变化是她不曾注意到的。他似乎……似乎看来有些疲惫,这疲惫在他眉宇之间尤其明显,而他那额穴上的小疤痕更因此而一清二楚的了。
“……你看起来真糟糕。”
兰儿毫不客气反驳:“谢谢你,不过我也想对你说这句话哩!”
“你瘦了。”
“我——我故意的,现在流行减肥,你不知道?”
丹尼不以为然地:“你从来不赶时髦的。”他从头至尾打量?她,只见她穿了身典雅的西装和中规中矩的鞋子。“今晚你看来很不一样。”
难道她该跟他解释这全拜米娜那份意外的工作所赐?关他什么事呢?
“你是不是该说明一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说服苏菲拿出这笔钱来?”
“是我的钱,也是我的心意,好让一个女孩不必再到阁楼里去出卖色相。”
兰儿笑了,那笑竟比哭声还难听:“别说笑了,那本来就是苏菲的钱,是你设计让她——”
“直到苏菲她对杜福曼开出支票之后,我才知道她有这个打算,但我认为这件事由我亲自来做比较好,而且我很赞同她的计划,就是这笔钱只能由你来接受。”
“你不必再假惺惺的,我什么都知道了,丹尼,苏菲都告诉我了。”兰儿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还知道余穆德收的赃画……”
“她对你说了?”丹尼究竟有些惊讶,“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你当然想不到,想不到她会把——”
“她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那件事的。”丹尼轻叹?朝她走了过去。“我并不是怪她,只是承认自己的儿子是个小偷,也实在是不容易。”
“才不是,她说……”兰儿杏眼圆睁地瞪?他,“你说什么?”
“她不是都跟你说了?亚诺把藏画给余穆德。”
“亚诺?可是,她说的是…是……”
丹尼面有微温:“不只这样,他还偷取苏菲的珠宝和其它一些东西。”
“为什么?他没有必要做这种事啊?”
丹尼轻抚兰儿的长发,但那更让兰儿不寒而栗了。“我们不是来谈亚诺的。”
“可是——丹尼,我搞糊涂了,亚诺为什么那么做呢?”
“据我所知,他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丹尼语带怨恨,“他们自称是艺术家,但我看他们个个不是吸毒者、醉鬼,就是流浪汉,那种人的生活根本看不到明天。”
兰儿想起来了,丹尼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这么质问过她:你为什么这样?要那笔钱做什么?吸毒?还是酗酒?
“海洛因、古柯碱……他都上痛了,谁知道他还吸些什么!”丹尼走到玻璃窗前,像在巴黎那夜一样,五指贴在窗上。“亚诺趁公事之便,调了许多钱为他和他那些同伙买毒品,他本来可以瞒天过海的,可是显然他并不擅理财,苏菲的财产都被他坐吃山空了。”
“你是说,后来苏菲破产了?”
丹尼疲倦地答道:“她破产了,是亚诺使她破产的。”
“但是——但是你还在经营她的事业……”
“这是我和苏菲之间的一个小秘密,我甚至不确定她知不知道我资助她——”
“你,”
“或是,她只想伪装成亚诺并没有榨取她的产业。”丹尼朝兰儿微微地笑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她的相依为命。”
“什么?”她喃喃问?
“因为这让我们两人快乐,她需要找个人依靠,而我——”丹尼缓缓地吐露:“而我需要背负些责任在肩上。”
可是他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当我从巴西回来之后,亚诺已经因为用药过量而死了。我去慰问苏菲,却被宝妈拉住,哭诉说,苏菲的帐单已经堆了比天还高,各路人马都跑来向她讨债,从面包师傅到税捐稽查员都有。”
“但是——但是宝妈奢望你什么呢?你不是没钱吗?”
“可是我有一缸子巴西产的翡翠啊!”
“翡翠?”兰儿怀疑地问道,“你说过在巴西一无所获的。”
“我说我的人生一无所获,当时也的确糟透了,可是幸运之神替我改变了这些。”
兰儿静静地望?他,“那天我听到你在电话中和苏菲的谈话,你说你知道没机会……”
“一点也没错。”丹尼突地转身向她,声音有些激动。“一个人能有几次机会,去抓住他真心所爱的?”
兰儿眼中泛起了泪水,在等待了数月之后,现在他真真实实地站在她的面前,所有经历的痛苦,在此刻正似残冬已因初春的降临而消失了。
“苏菲的警告还是太迟了。你们先前就已详谈过了的。”
“她没告诉你我们谈了些什么?”
丹尼摇摇头:“她说你们有约定不能透露的,但要理出头绪也不难。你已经习惯了你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且苏菲说你走的那天,穿的还是你自己的衣服……”
“不!丹尼。”兰儿咕味?“丹尼,听我说……”
“‘那不是好现象,丹尼。’苏菲这么跟我说。但我当然知道,尤其你曾经说过你忘不掉原来的生活。”
兰儿抚摸?他的脸:“不是,不是这样。”
丹尼将兰儿揽人怀里:“我整个人都慌了,竟来不及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兰儿张惶地落下了泪:“丹尼,我的丹尼,来不及告诉你随便你爱穿什么都可以……”
丹尼深情流露,“我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能眼睁睁地看?你离开我。”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兰儿歇斯底里地说,“在离开你的那一晚,我的心就死掉了。”
“又为什么要把我的信给丢了?我寄来了我的心啊!兰儿,看了信,你就会了解我的心,了解我要的是原来的你。”
兰儿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她笑了,“是米娜,对不对?”
“她很聪明,完全清楚我们两人正受的痛苦,所以她写了一封信给苏菲。”
兰儿哀哀地道:“你绝对想象不到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
“所以米娜说啦!她确定你仍爱?我。”丹尼捧起了她的脸,“是真的?你还爱我?”
“当然,”兰儿踉起脚,轻柔而恒久地吻?他。
丹尼将她搂了起来,不断地吻?她的脸颊,那吻狂焰般地燃烧?她的心扉。
“兰儿,亲爱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丹尼先是满心喜悦,继而又严肃说道:“我必须去拜会你的父母,而且请求你的父亲在婚礼上领你出阁,这虽然是个旧俗,但是——”
兰儿用手抵住了他的唇:“爱永不嫌旧。”
丹尼在她掌心轻啄了一下:“我们今晚飞回美国。”
“不要。”
丹尼紧张了起来:“不要?可是你才——”
“我不要今晚回去!”兰儿将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现在已很晚了,而且我失眠好久了呢!想不到吧?”
丹尼笑?将兰儿整个人抱起来:“这下你可需要有个人好好来照顾你了。”
兰儿微笑地任丹尼将她放到床上:“听来是份好差事哦!”
“而且是终生职位呢!”
那断续的笑声转而被倾之不尽的爱意淹没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