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卖身体的人不一定没有灵魂
三分游洒加七分铜臭只为生存
红尘呀红尘贫贱富贵的组成
不同的际遇里可有相同的自尊
这红尘列车有多少感情过客搭乘
谁管何处是终点只盼个爱的旅程
站票还是头等已没有高低之分
捧好这颗心别让它飞向窗外美景
——(史兰儿)
女人在男人面前裸呈相见,应是为了真爱,而不是为钱。但史兰儿自从来到阿姆斯特丹之后,这想法显然有了转变。
微风吹掠过西格运河,掀起了粼粼波光,也使兰儿感受到湿冷,她心想:待会儿余穆德的手碰在肌肤上,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
她的步履踌躇了,心底有个声音在劝她及时回头,电车声隆隆划过,汽笛也似乎意味深长地在警告她。但她轻吹了一口气,不得不面对残酷的事实:身上只剩7个荷盾,又怎么能填饱肚子呢?连和她分租一间房的米娜都濒临破产边缘。
丹瑞克今天游人如织,人们的笑脸使兰儿的心愈加地紧了紧,本来她也应该那么开心的,但此刻她似乎仍身处在阿姆斯特丹的隆冬。
其实初春的脚步已踏进了这个城市,自北海拂来的风有着绿芽新发的气息,在商店橱窗里,郁金香不断地自白布帝后探首示意。兰儿始终认为阿城就是威尼斯在荷兰的化身。
“太美了,对吧?”几天前的一个清晨,米娜醒来发现兰儿正倚在窗前出神凝望街景时,也不禁如此赞叹,“林布兰也会想把这些画下来吧?”(编按,林布兰为17世纪的荷兰油画及版画家。作品以人像画居多,风景画很少。)
兰儿急转身朝她的室友:“你是说,这景色美得像他的画?”
米娜在床上坐起身,打了个呵欠:“等你晚上肚子叫的时候,还那么浪漫就好了。”兰儿笑着踱了过去:“你打击不了我,因为一切都太完美了!”
“保持下去!”米娜做了个鬼脸,“搞不好翰林会录用你去帮他们写宣传小册子呢!”
兰儿坐在米娜的身边,举起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装腔作势地念道:“翰林基金会将竭尽全力援助艺术学子将潜能发挥至极限,受奖者将在欧洲艺术中心学习一年——”
“而在街头露宿、挨饿是必然的经验,”米娜换下了睡衣,“可惜委员会没提这点。”
兰儿笑容尽失,她往后一仰,双臂摊开,痴痴地望着那有些斑驳的天花板,略有哀愁地道:“好吧!是没错,他们不能这样,不能连我们的生活都不顾了!”
“没办法,基金会的作风向来很官僚的。”
兰儿叹了口气:“也许我们打电话回纽约办事处,告诉那位秘书——”
“何必呢?让她重述上礼拜才说过的话?”米娜换了件宽棉衣,一边抖弄着她褐色的感发。“我们的确进退维谷了,向美国大使馆求助如何?”
兰儿摇摇头:“不可能,除非我们真的山穷水尽,既没有助学金,又无家可归……”
“而我们并不是,怎么说也不是,因为我们既有奖学金,又有回国的机票——”
“但首先我们会给饿死。说实在的,学生的简便餐也不见得多糟,我们有荷式的早餐,三明治当午餐,甚至就寝前还有一杯热可可。”
“真是好房东的恩赐!”
“这和恩赐一点关系也没有。别忘了,奖学金可是包含食宿的。”兰儿的声音自毛衣里呜呜传来:“如果再付不出租金,”她的头噗地穿过了领口。“早餐和热可可也别想了。”她递给米娜一个微笑,并倏地拉上裙链。“但往好的一面想,这便餐既可以减肥又可以帮你塑出瓜子脸呢!”
米娜透过衣橱上的镜子,不禁摸了摸自己圆润的睑:“你还好,我可真的需要呢!”
“别傻了!”兰儿戴上了一对银耳镮。“你是我所见过最受欢迎的模特儿哩!”
“那些是我和你一起买的吗?”米娜突地紧盯着兰儿。
“哪些?”
“首饰和衣服啊!你是在滑特庐跳蚤市场买的吧?”
兰儿皱皱鼻。“不然能在哪儿买呢?”
“唉!我穿上就像二手货似的,你穿起来却像舶来品!”
“别傻了,只不过是些便宜货。”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终于米娜开口轻道:“试试看替人做裸体模特儿呢?”
兰儿转身向她:“别告诉我,余穆德还一点也不死心!”
“事实上,他昨天又提了一次。”
“那他也未免太顽固了点!”兰儿迅速地收拾了衣物。
“而且,有人说他最近的行迹有些可疑。”
“别疑神疑鬼的,兰儿,只不过去和他谈谈天而已,他是个好画家,并且酬金优厚哦!”
“米娜!我不做裸体的,第一次我就跟他说过了,我还请你再——”
“嘿!轻松点,我是告诉过他了,再说,我也只是个传话的人,对吧?”
兰儿握起了米娜的手:“对不起,我也不想麻烦你,但再帮我一次,跟他说——”
“我说了起码六七次,但他不死心,就等你改变主意,还说你就是他想画的。”
“那就画我的脸好了!”兰儿正流着她光亮微卷如瀑布的黑发。“我身上其它的部位都是‘生人匆近’的。”
“我也告诉他这点啦!”
“然后呢?”
“然后,”米娜耸耸肩,“他说愿意付你双倍的酬劳。”
发梳在兰儿手中不动了,她那双如蓝宝石的眼睛圆睁着。“别闹了,双倍?!”
“对!一点没错!连我都要嫉妒死了呢!但他是这么说的。”米娜轻叹道:“我了解你,所以也不想多提,可那是一大笔钱耶!所以还是忍不住说了。”
“双倍!”兰儿呢映着,不自禁地笑了,“的确相当诱人,可是……”
“可是还是不行,我曾跟他说你不可能的。余穆德只得承认事实:史兰儿是不可能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赤裸裸的,因为她觉得这太不道德了,就算有画架隔在中间也不行!”
“嗯…我不知道,我想我太多虑了或其它什么的。况且,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德?我得说,他是有些油头滑脑,但也还好啦!他从未碰模特儿的。”
“或许我真的想得太多了,但他看我的方式很……很奇特,你知道吗?”兰儿渐渐气弱了,“就像……就像是饥肠辆览的,真会让人浑身不舒服。”
“又来了,老是离不了吃的。”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打住,昨天,情况突然发生了急转。兰儿正准备用餐时,惊骇地发现到,她手上的钱只够再买一顿饭而已,而且房东还暗示她甚至连房租都还没付呢!
“如果再付不出租金,早餐和热可可也别想了。”米娜的眼神清楚地道出了一切。
兰儿突然觉得,为了维护保守的观念而饿肚皮,似乎有点儿荒谬。米娜可以为穆德工作,她也可以,再说这是唯一赚取外快的最好方式,而她只要别去想得太多就可以了。
“告诉我穆德的电话。”兰儿旋即想都不想,以免失去了投币拨号的勇气。于是,她上路了,现在正沿着威伯高街走,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穆德选择住在这一带的理由,兰儿心里非常清楚,华勒区的房租相当便宜,几世纪以来,这些窄长的巷里一直提供着各式纵欲的享乐,华勒区的诱惑是人心所禁制不住的。
兰儿咽了咽口水,反正,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来这儿可是为了正经事。
她从衣袋中取出纸条,上面写着15号,那么是下一栋了。兰儿深吸了口气,甩甩头,开了门走进去。里面是一片足以使人窒息的漆黑,这倒不奇怪,难道这儿应该光可照人吗?兰儿举步向前,一股湿气刺鼻而来,她不禁为那恶昧而皱起了晕头。一道窄小、几乎呈垂直的梯子隐约出现在眼前,是那种运河边的房子特有的形式。
工作室就在顶楼。兰儿的腿几乎有些颤抖了,紧张吧?但有些好笑,米娜也曾为穆德工作过好几次了,而且他手脚很干净啊!这样的保证还不够吗?兰儿轻敲了门,“余先生?”并没有人回答,她再敲了一次,门很呀地敞开了。“哈罗!有人在吗?余先生?是我!史兰儿!”
声音在寂静的梯间亲回,显然没人在,这下她可以走了,起码她履行了她的约定……
但肚子的咕咕叫像是个暗示。“好吧!”兰儿轻叹:“我收到讯号了!”
她砰地关上了门,小心翼翼往里走,一股微熏的大麻烟味冲鼻而来,兰儿难受得皱皱眉头。室里的灯光倒是异常明亮,足以让她看清眼前的脏乱,看来穆德并不是很讲究的人,但兰儿也不是来这儿评论他的家事的。她又往前移了移,房子相当大,画作占了它的大部份,但遥遥相对的那面巨墙前,搁了一张黄铜制的大床。
她的整颗。已跳动起来:看那些画架呀!是的,她来这儿是做模特地的,穆德的目的只是如此。兰儿步向那些画架,全神贯注地制览着四下散着的作品,大部份都是油画,有些还是崭新的,其它的正是挂在丽兹美术馆里名作的副本,米娜说的没错,连兰儿也不禁承认穆德的才赋。
她想起初次与穆德见面时,他那双尖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目光停在她胸前徘徊不去……
别再胡思乱想了!兰儿顿了顿,又朝前走了几步,瞥见画架上钉了张便条纸。她发现炭笔潦草地在上面留了自己的名字:
兰儿,原谅我,我有急事外出,立刻会回来,请随便坐坐。余穆德。
兰儿步向屏风后并放下了背袋,也许在穆德回来之前,她先换下衣服并穿上外袍?嗯!就这么着,但是穆德走进来将瞥见她一丝不挂,一想到这,她浑身就不自在。
兰儿开始宽农解带,丝毫不敢让自己有反悔的念头。她先将外套往一边凳子掷去,那儿挂着一件沾了些彩渍的工作服,接着掷去的是套头毛衣,然后解裙的手有些发抖了,别像只笨驴似的!她低斥着,于是彻底执行了褪裙的动作。
现在她真是全裸的了,当然除了银链和脚上的一双靴子。银链还没关系,倒是那双靴——她蹩蹩眉头,实在是地板大胜了,好似见世纪的污垢都集中在这儿——应该带双拖鞋来的,也许下次,下次……
兰儿重重吐了口气,哦!天啊!怎么会有下次?!别自欺欺人了。连第一次都不知有没有呢?也许她终究还是办不到,就算是得挨饿、受房东的摆布,她还是办不到!必须向翰林基金会求助才行,他们总得为她的绝境做些什么事吧?
外面有人声传来:户余穆德!对问好地给撞开了,兰儿往墙角缩去,心已经慌乱了。上帝!啊!上帝!这究竟怎么回事?
“出来!浑蛋!你能躲我一辈子吗?”沉重的脚步声已在室内穿梭,然后定下不动。怎么办?怎么办?兰儿弯身想取她的外袍,但,该死的!那件笨饱不见了!
“余穆德?”声音顿了顿,接着有些胁迫了:“出来吧!”依然无人理睬,让他又吼了出来:“可别让我过去抓你啊!”
兰儿低下头,心跳更是加着速:快呀!快想些办法——
“好吧!”那声音下了决心似的:“既然你想玩——”
兰儿绝望地望向那堆在凳上的衣服,她来不及穿上它们的,绝对来不及!
“余穆德!”
兰儿惊呼着急将凳上的工作服抓过来慌忙穿上,要扣扣子,手指却怎么也不听使唤,还是太迟了!她大叫一声,那人已推倒了屏风——一个高大的男人——紧抓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给扳了过来。
“抓到了吧?!”他咬牙切齿地:“你这个……这个……”他受然而止,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定盯着兰儿。“搞什么?”
兰儿脸色乍红;修地将衣领扯紧了些。“我……我会大叫!”她的怒吼有些嘶哑。
那男人撇了撇嘴角:“你已叫过了,而且差点震破我的耳膜。”
兰儿吞了口口水:“我不是——不是余穆德。”
他定定地望着她,然后失声笑了,那笑声有些恼人,兰儿再度涨红了脸。
“不,你不是!”他往后站了站,但仍紧紧抓着她,稍后眼睛从容地先从她一双修长的腿打量起,再往上移至她不整的衣衫,越过她起伏不定的胸口,而后目光细细地、评估似地停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兰儿羞得别过了头。“没错,你绝对不会是穆德。”
兰儿的心仍急跳着,事情看来有每况愈下之趋。相形之下,为穆德做人体模特地倒显得简单多了。此刻她真得担心,眼前这个狂人会有什么对她不利的举动。其实他看来也不完全像个发了狂的人,兰儿想着。他的生气,并不是针对她,而是对穆德的,他浅灰的眼神和微绷的嘴角,透露了他的愤怒,但那可和她~点干系也没有啊!
“他在哪儿?”
兰儿眨了眨眼。“什么?”
“我说,余穆德呢?”
“不知道。”
他冷笑了起来:“你不知道?”
“是呀!之前我们是约好的,但我来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你是说,他明知你要来还走开了?”那笑更显张狂了。“我曾怀疑他是个弱智,现在可以确定了!”
兰儿难以启齿地说:“喂!我——我想穿上衣服,如果你不介意——”
那人更是似笑非笑地说:“这不太可惜了?或许我也想看看裸体模特儿呢!”
兰儿脸赤热了起来:“不管你怎么想——”
“谁叫你那么有看头?”
“你在胡说什么?”
“这双靴子真是恰到好处,”他将兰儿推得远远的,重新又打量她,“长及股的高跟皮靴,脖上银光闪……”那目光直视入她眼里,“我也想画一个这样的女人。”
“那你会更想知道我的身分——我是个艺术家,而且——”
“艺术家?”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但眸中仍藏不住笑意。“我喜欢这种说词。”
“你不明白,我真是个画家。”
“我早该知道的…你当然是个画家。”
兰儿绝望地喊道:“听着,我和余穆德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飘忽地笑着:“那又怎么会光溜溜地在这儿等他呢?”
“我只是个模特儿。”
“之前你可说你是来画画的哦!”
“没错,我是,不是,错了——”兰儿忽地语塞,她直直朝他望去,这该死的家伙!他凭什么这样凶巴巴的?“你以为你是谁?你没资格——”
“余穆德什么时候回来?”
“天知道?我根本和他不熟!”
“不熟?”他不以为然地,“可是你明明在等他啊!”
“这不过是个交易。”
他骤地又将她双肩使劲地往下压:“你会怎么花这笔交易得来的钱呢?”
兰儿看着他那张让愤怒给扭曲了的睑,她全然绝望了,虚张的勇气尽失。
“放开我!”她颓然地挣扎着,但他几乎将她半举起,逼视着她已经惨白了的脸。
“我在等你的回答!要钱做什么用?吸毒?酗酒?还是其它什么鬼把戏?”
兰儿像布娃娃似的被他晃着,此刻她再也承受不了了,恐惧、怒气,尤其是数日来的挨饿,重重鞭打着她,天地在旋转了,那人在眼前模糊了,兰儿酷配似浅笑着。是为了填肚皮!她真想脱口而出,但瞬间她双眼一黑,即倒在那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