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要是谈起英格褒,母亲就什么也不在乎了。那时候,她会特别来劲儿,她会提高讲话的声音,会因为想起英格褒笑的样子而呵呵大笑。而每个人也会因此明白,英格褒曾经是多么可爱。
“她让我们大伙感到很快活,”母亲说,“包括你父亲,马尔特,确实很快活。可是后来,当我们得知她活不长久了,虽然她看上去只是稍微有点不舒服,我们大家都想对她隐瞒这个事实。有一天,她从床上坐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了一番话,那样子就像一个人想要听听某种声音。她自言自语道:‘你们千万不要把自己搞得很紧张;我们大伙都知道这件事,我能让你们把心放宽;这种事要发生就顺其自然吧;我不再需要什么了。’你只要想一想,她竟然说:‘我不再需要什么了。’她,一个让我们大伙都很快活的人!将来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吧,马尔特?等过几年之后,你再想想这件事;也许这种事也会落到你头上。要是有人能够理解这些事情,那倒确实会令人欣慰。”
当母亲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些事情”;最后那几年,母亲经常都是一人独处的。
“我永远都想不明白这些事情,马尔特,”她有时候会说,脸上挂着她那奇怪而又得意的微笑,那样子似乎并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只是为了微笑而微笑。“但是真可惜,竟然没有一个人试着去弄个明白!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是的,只要我是一个男人我会仔细思考的,我会及时地、按照一定的秩序去领会所发生的事情,而且从事情刚一开始发生就去领会。因为无论什么事情,一定存在着一个开始;人们只要是能够抓住这一点,至少会有所发现。呵!马尔特,我们常常就这样与事情擦肩而过,而且在我看来,人们似乎总是心不在焉,心思忡忡,在我们与事情擦肩而过时,从来不会给予真正的关心。就像一颗流星在天上陨落,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许愿。永远别忘记祝愿自己,马尔特。人永远都不应该放弃希望。我相信人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可是人拥有持续不断的希望,在漫长的一生中一直存在的希望,因此,人才能够不必等待他们的希望得到满足。”
母亲让人把英格褒用过的小写字桌搬来,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我经常看到她坐在那张小桌前,因为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时走进母亲的房间。地毯使我走路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丝声响,但是母亲总能感觉到我的到来,并且把一只手从另一侧的肩头向我伸出。那只手仿佛没有一点重量,吻着它就像每晚临睡之前吻象牙做的耶稣受难像。母亲坐在那张小桌前,桌面上的盖子掀开着,她就像是坐在一架乐器前。她会说:“它里面的阳光竟然如此充足。”确实,那张小桌的里面特别光亮,年深日久的黄漆上画着花卉图案,间以红色和蓝色。有一处是三朵花连在一起,当中是一朵紫罗兰。这些色彩和细长的装饰性花纹边框上的绿色,虽然像周围的一样朦胧不清,显得有些模糊,但是仍然闪耀着光泽。这就导致了一种奇异而柔和的色调和谐,让不同的色彩之间产生一种融洽的联系,而不是各自显得特别突出耀眼。
母亲拉开那些小抽屉,里面全都是空的。
“哦,玫瑰!”她一边说,一边微微俯身向前,嗅着那尚未完全消失的依稀香气。她总是想象在某个秘密的抽屉里会意外发现一些东西,谁也不曾想到过那个抽屉,只有按动某个隐秘的机关才能将它打开。“你会看到,它会在突然之间弹出来,”她严肃而又急切地说,同时快速地拉动每一个抽屉。但对所有那些确实留在抽屉里的纸张,她会仔细折叠好,锁起来,从来不读。“我肯定读不懂它们,马尔特;对我来说,要搞懂它们实在是太难了。”她固执地认为所有事情对她来说都是过于复杂了。“人生中没有为初学者而设的班级;一个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总是最难以解答的。”我相信,她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在她的姐姐奥莱伽·斯吉尔女伯爵可怕的死亡之后;奥莱伽·斯吉尔女伯爵是被烧死的,当时她正在点着蜡烛的镜子前,为准备参加一个舞会而试着重新整理头上戴的鲜花。不过,近年来,对母亲来说,英格褒似乎才是她最最难以理解的人。